读荣格的心理学,会使人惊觉外在世界竟与个人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有关,这和佛教的“一切唯心造”的论调有点相似。荣格心理学主张人类所兴建的建筑物,反映了人们的实际需求、内心想像和社会野心。换言之,是人类创造了自身的生活环境。
如果荣格的观察是对的,那我们也可以作出以下论断:“佛教建筑反映了佛弟子的实际需求,内心想像和社会野心。换句话说,是佛弟子创造了自身的宗教硬体。”
信徒由于消灾延寿、寻求宁静的“实际需求”而建寺造庙;另一方面,艺术家因为“内心想像”而把虔敬与庄严的内容完美呈现,相信一般人不会有异议。唯一有意见的地方,大概就是佛教建筑与“社会野心”有关联的观点,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质疑,两者真的可以扯上关系吗?有关这点,也许我们可以从梁武帝建寺造庙,却被达摩祖师斥为“无功德!”的著名公案得到启示:有些佛教建筑确实是和建寺者的社会野心(如希望个人名声流芳百世、传颂千古……)有关,可说自古皆然。
在一个资本主义的社会,社会野心的倾向更加明显,不过整个心灵的焦点却是集体的金钱意识,这使人分不清到底是宗教企业化抑或企业宗教化。于是某些佛教建筑的建设就不单是信众的实际需求、艺术的创造与欣赏,反而像商业广场一样,建设目的是为了吸引信众的注意与支持。
就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好了,我曾多次参观的香江大佛,成功吸引了成千上万游客的注目,对寺庙的香火与观光旅游业的贡献,可说功德无量,却从未予我深刻感受。我后来在泰国的一个小地方参访一尊露天坐佛时,却情不自禁的五体投地,感动莫名。其实两者的高度、知名度完全是不成比例的,可是后者却能触动我的宗教情感,足见佛像或其他佛教建筑是和人们的内心世界有密切关系。一栋建得符合神圣感与美感结构的佛教建筑本身就会散发感召人心的奇妙力量,这就像凝视梵谷的艺术作品,会使人有一种和更高力量产生关联的美好感受;著名学者刘再复在观赏罗丹的“沉思者”时,激动得流泪,都是类似的境况。
反过来说,出于功利目的而建设的宗教硬体,最终只能映照出人们的社会野心,一旦面对人性的宗教需求时,恐怕就无法表现自身的神圣感,因为整个硬体一开始就欠缺深层心灵的关注,无法展现精神的深度力量。这也是部分现代的佛教建筑虽然建得宏伟,却始终无法使我激动与平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