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日本“寒山热”原因探索(2)
时间:2009-02-25 10:07来源:国学网作者:刘亚莉 点击:
二
饶有意味的是,在日本,寒山子被公认为禅宗大诗人,对寒山诗的评价也颇高。所以寒山诗的衍传十分普遍。现存最早的寒山诗版本——1189年国清寺本即藏于日本皇宫图书馆。1904年曾加以翻印,并由日本著名汉学家闾丘胤作序。序里把中国与日本的各珍藏版本作了详细介绍。并且说:“寒山诗机趣横溢,韵度极高,在皎然上道显下,是木铎者所潜心。”1958年,镰仓石井氏,亦私资出版其家藏珍本。日本有关寒山诗的著作也颇多。有宽文年间的“首书寒山诗”三卷,元禄年间交易和尚的“寒山诗简解”六卷,延享年间白隐和尚的“寒山诗阐题红闻”三卷,文化年间大鼎老人“寒山诗索颐”三卷,明治年间释清潭氏的“寒山诗新释”。现代(昭和以来)日本学术界对寒山诗的论著和译注也颇多,计有至少11家,始岩波书店出的《寒山诗》及入矢义高注的《寒山诗选集》,京都大学《东方学报》发表的入矢义高的《寒山诗管窥》等。并且入矢义高注解的寒山诗选集,收在《中国诗人选集》里。入矢义高作序,和种吉次郎写跋。一序一跋最早运用西方文学批评方法对寒山诗作了纯文学的评价,固而意义不凡。此外,小说家森欧外(1862—1922),根据闾丘胤《寒山诗集序》写了短篇小说《寒山拾得》。一些评论家认为这是森欧外最好的作品之一。
寒山诗在日本之所以受到重视,原因有二:其一,从文化方面来看,禅宗文化作为最具特色的中国佛学、作为东方文化的精粹,早已传入日本。当盛唐以后禅宗的“机锋”以公案形式大形天下之时,来源于中国的公案诗已成为日本诗歌的内在主体。日本多僧侣,即使象写俳句的圣手松尾巴蕉这样的诗人都是佛教徒,故对充满禅宗佛学意味的寒山诗的接受便是十分自然的。其二,从语言方面看。中国诗歌传统强调含蓄蕴藉,重视语言的雅致和典故的隐晦,有时只是为了诗人炫才斗识的需要。这些无疑当属优秀的传统,但对于外国读者来说则增加了阅读与理解的难度。日本读者也不例外。他们倾向于欣赏以通俗风格写就的中国诗。因此,有如白居易的诗一样,寒山诗在日本引起了广泛的反响。但是寒山诗比白居易的更为通俗。因为“白居易的诗,虽号称妇孺皆解,但实在不是通俗诗;他们还不够通俗,还不敢专为民众而写,还不敢引用方言俗语入诗,还不敢抓住民众的心意和情绪来写。”[④]而寒山子生平坎坷,与民众感情相通,且有着劝世导俗的热忱,从而使寒山诗远比白居易诗通俗易懂。然而认为寒山子为中国头等的圣人和诗人则为阿谀之辞。圣人也许,但“头等的诗人”这样的评价则不能得到公认。如寒山诗“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固是好诗,至于“可笑五阴窟,四蛇同共居。黑暗无明烛,三毒递相驱。伴党六个贼,却掠法财珠。斩却魔军辈,安泰谌如酥”(着重号为本文作者所加),通篇在佛学名相中绕来绕去,连好的偈子都不能归入。而这样的诗在寒山作品中绝非少数。
三
寒山诗被介绍到美国,是本世纪的50年代,时值美国盛行禅宗。如上文所述,禅宗早已传入日本,50年代从日本传入美国,立刻风糜以至掀起了一股禅宗热。禅是纯粹中国式的佛学,愿意为“静虑”,就是用静坐思维的方法,以期彻悟自心。禅的境界,自“疑情”始,大彻有大悟,小彻有小悟,不彻则不悟。由疑生悟,不仅禅的境界由此而生,其他一切科学定律、哲学理性……无一不在怀疑的精神上诞生与确立;应用到人事上,便是一独立不群,不受人牵制的英雄与圣者。这是禅的精神所在,也是寒山子的精神本质。总之,禅是精神上的无着境界,是天与人的统一,心灵与存在的统一,时间与空间的统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它得到了当时美国“垮掉的一代”的赞赏与认同。“跨掉的一代”宣称自己是“没有目标的反叛者,没有口号的鼓动者,没有纲领的革命者”,信奉“只要太阳容你,我也容你”、“只争朝夕,及时行乐”的处世哲学。在这样的背景下,“寒山热”在美国发生便毫不足怪。
美国现有三种寒山诗译本。最早的是亚瑟·魏雷(Arthur Waley)1954年所译27首寒山诗,其中有8首是有关尘世生活的,其他是有关寒岩的禅诗。1958年秋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在《常春藤》(Evergreen Review)杂志上发表了24首寒山译诗,这24首诗都是有关寒岩与禅境的。1962年伯顿·华特生(Burton Watson)据日本入矢义高校注本选译寒山诗124首。亚瑟·魏雷发现寒山诗是通过阅读日本的出版物,而斯奈德对寒山诗兴趣的引起则起因于他参观1953年日本赴美画展所看到的一幅画,那只是一幅很小的寒山子水墨素描,但却给了他强烈而震憾的印象。因此,是日本的文学与艺术把寒山诗介绍到了西方。三家译本之中,斯奈德的译诗在青年人中得以普及。
斯奈德本人是美国诗坛颇负盛名的诗人。曾认真研究日本禅宗著作,他发现了禅宗精神对东亚艺术的多方面影响,绘画、诗歌,以至风景、茶道,都具有鲜明的禅宗风格——简朴、恬静、从容自然。斯奈德对禅宗的研究影响了许多“垮掉派”作家,包括“垮掉的一代”发言人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1922—1969),使“垮掉派”运动带有一定的宗教色彩,并具有旨在获得精神解脱的一面。事实上,斯奈德的译诗并没有反映寒山诗的全貌。他的选择集中体现了“垮掉的一代”兴趣的焦点:对禅境、禅定的追寻。
但宣扬寒山子其人其诗的却是凯鲁亚克。他的长篇小说《法丐》(The Dharma Bums.1958)扉页上写着“献给寒山子”。一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小说,题赠给死去千余年的东方诗僧,的确是够稀罕的。实际上凯鲁亚克是把此书献给斯奈德的。在这部小说中,斯奈德与寒山子已融为一体,只是斯奈德化名为杰菲·瑞德(Japhy Rider)而出现。该小说以凯鲁亚克与杰菲的友谊为中心,描写杰菲在加洲伯克利大学翻译寒山诗并逐步把自己引入禅境的故事。小说最后,杰菲赴日修行禅定,凯鲁亚克在幻觉中看到的寒山子与杰菲已是共生的一体。他说“这不是背着帆布行囊、从事禅宗研究、在马德拉(加洲一市)的大型疯狂聚会上的杰菲,而是我梦中的比生活更真实的杰菲。”这个杰菲是什么样的形象呢?他是50—70年代美国“垮掉派”文学流浪者与中国疯僧的混合体。因此,凯鲁亚克献给寒山子的光环,与其说是献给寒山子或斯奈德的,勿宁说是献给“垮掉的一代”,包括他自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