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修定是进入禅门的方便法
在唐朝以前,中国的禅定是以修定为主的,所谓禅观或禅数;而唐朝以后,初期的中国禅宗,是以慧为目标。至于我自己,则时常跟我的弟子们说,禅的修行,是必须经过定的过程,但不以定为目标,乃以定为进入禅境的手段。若修定不修禅,易落入外道的四禅八定;若修禅不修定,能够进入禅境的可能,就极为渺茫。故在中国禅宗的祖师之间,对于定,分做两种不同的态度。
(一)第一种态度的系统——对“定”采取否定的态度。也就是说,不需入定,便能直接进入悟境或禅境。
1·佛陀时代有些“慧解脱”的阿罗汉,未先修定便得离欲。
2·在中国禅宗三祖僧璨的《信心铭》头一句就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意思是说,寻求最高的道并不难,只要你能除去了分别心,至道便在你的面前出现。因为,道是自然的,不假方便的,道若可修的话,那一定不是至道的第一义谛,只是方便法的第二义谛。
3·从禅宗六祖惠能的《六祖坛经》可以看到两偈:
神秀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
由上面的偈子可知,神秀仍未见到离绝“人我、法我”二执而显现的真如本性,仍是在有分别的心境上下工夫,如此,就不是禅,是渐次修定的过程。而惠能认为菩提本来并不是什么可以生长的树,自心本明,并不如镜有台;心地本来就光明皎洁,何处惹来灰尘及污垢而需要拂拭摩擦?这是不假修行的至高禅境,亦是对于定的修持,站在否定的立场。
4·从马祖道一的“平常心是道”来看,马祖主张行、住、坐、卧尽是禅。非凡夫行、非圣贤行,便是菩萨行;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故谓平常心为道。主张:“本有今有,不假修道坐禅;不修不坐,即是如来清净禅。”
5·从宋朝的大慧宗杲直接教人参个“无”字话头来看,他主张以直截了当的方法,直参“无”字话头,使其分别不生,虚明自照。故此,宋朝以后,叫人参话头的方法,非常盛行。此虽已经有了修行方法,可是仍不落阶梯层次,因为一落层次,就不是禅了。
(二)第二种态度的系统——对“定”采取肯定的态度。这是说,慧由定生,依定发慧。
1·从《遗教经》听“制心一处,无事不办”来看,释迦世尊教比丘们修行,主要也是用的禅观方法。就是教人将散乱的心念集中起来之后,心得统一,心能统一,就不会受任何外境所动,而能远离烦恼。因此,“制心一处”乃是渐次修定的工夫,到达最高层次,便是小乘听阿罗汉果。
2·从五祖弘忍的〈修行要论〉所说“行知法要,守心第一”的意思来看,就是教人将不动的真心守住,若能守住真心,妄念自然不生;妄念不生,“我”及“我所”心灭,无明消失,智慧产生,后得成佛。这种守心的工夫,即与制心相似,也即是定的修行方法。
3·从永嘉玄觉的《永嘉集》之〈奢摩他颂〉所说“惺惺寂寂,寂寂惺惺”的主张来看,惺惺是“观”观照我们的心念;寂寂是“止”,静止散乱的心念。当一念不生之时,仍是非常清楚,便成了止观不二,或是寂照不二的工夫,悟境因此现前。
4·从憨山德清的〈观心铭〉所说“观心无相,光明皎洁”的意思来看,当一念不生之际,便能彻见自心,了无一物,乾乾净净,圆圆明明,充满法界。他既主张“观心”的重要,此心不论是净是染,是真是妄,凡用观照工夫,便是一种修定的方法。
5·从宏智正觉的“默照”法门来看,默照的本身便是上乘的定境。他一生提倡默照禅,其〈默照铭〉所说:“默默忘言,昭昭现前。”即是在离言的默默之中,不失灵然的观照工夫。一片寂默而又清明朗照,默而照,照而默,大自在,大活泼,达到“透顶透底”的一片悟境,此仍是定的境界,却亦是慧的境界了。
三、慧就是禅
禅宗不以为从经教、理论中可以得到智慧,所以称语言的经教为葛藤络索。智慧不从外求,但由心悟,所以禅的本身,就是智慧。以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破无明的厚壳,出生死的迷网。当你突破自我中心的情执,无差别的智慧现前之时,一切经教便成了你自己内心的事物,纵然未涉及经教,所见亦必与经教相应。是以真正由明师指导,用禅的方法而开悟的人,必定行解相应,与经教的理论不谋而合。例如在美国,有一个中国籍的女子,打了一次我的禅七之后,她到沈家桢居士处,看到一部《圆觉经》,当她看完了第一段,就晓得第二段是讲些什么,看完了第二段,下一段讲些什么,她也知道。于是沈居士感到惊讶的告诉我,我说我无秘密法门,只用禅的方法,使她的慧根发起了一点作用。
禅宗主张“不立文字”,但在中国佛教的大乘诸宗之中,禅宗所留下的文字最多。例如,大慧宗杲虽把他老师的《碧岩录》烧掉,说是这个东西害死人,不要让以后的人再上当。结果,他自己也写了许多、说了许多。文字只是用来作为通往悟境的路标而已,如果,你能遇到一位明师指导,而你又相信他,跟他学习的话,不用文字经教,也可达到悟的目的。我虽不能保证在多少时间之内,你一定会得到什么效果,但是,如果你继续努力下去话,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困难的是,你若不依经教,便不易判别谁是邪师谁是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