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美学,既是中国古代美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又是一个独立的美学分支。由于种种原因,禅宗美学研究长期处于沉寂的状态。直到近几年才稍有转机,人们开始重视对禅宗与中国古代美学之关系的研究。最近,继其《静默的美学》之后,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又出版了皮朝纲教授所著的《禅宗美学史稿》(以下简称《史稿》)。这部凝聚着学者多年潜心研究心血的力作,填补了禅宗美学史研究的空白,拓展了禅宗美学研究的范围,扩大了人们的视野。
通读全书,我以为它有以下几个显著特色:
一、创见性。无论是在对禅宗美学的基本范畴和逻辑结构,还是在历史、框架安排上,《史稿》都具有创见性。本着研究禅宗美学史必须将其置于整个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发展规律中去考察,同时,又必须从其自身历史发展的实际出发的宗旨,作者力图从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的宏观视野出发,将禅宗美学史看成一个与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史全面联系、不断发展的有机整体,看成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努力探求其发展规律,力求通过对禅宗美学历史发展线索的探求,以揭示其性质、特征,展示其审美逻辑结构。作者认为,对禅宗美学史的研究,既要重视进行纵向考察,理清它的发生、发展和演变的历史,又要重视进行横向比较,剖析它对中国古代美学和艺术所发生的影响,特别是禅宗的思维方式对艺术审美活动所发生的影响与渗透。正是基于此,作者分《史稿》为上下两编:上编为纵向考察编——南禅美学思想的历史考察;下编为横向比较篇——南禅思维方式与艺术审美活动。以深入探讨禅宗美学思想的性质、基本特征、主要范畴以及其逻辑结构,弄清禅宗美学如何成为中国古代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使微观分析与宏观观照有机地结合起来。既擘肌入理,妙机其微,又总体把握,整体掘进。全书史论结合,论从史出,不时闪耀出作者精辟的论述和独到的见解,给人以新的感受。
同时,作者还站在唯物史观的高度,依据禅宗美学史自身的发展形态和自己多年对禅宗美学史料的潜心研究所得,颇具创见性地、科学地将禅宗美学史的发展过程分为五个阶段:(1)慧能创立南禅的阶段。慧能提出“道由心悟”的命题,成为南宗禅学与美学思想的纲骨,而他的“即心即佛”、“无念为宗”与“顿悟成佛”等主张,则成为南宗禅学与美学的理论基础。后代各宗禅师都围绕着这一纲骨和理论主张,展示自己的禅学与美学思想。可以说,一部禅宗思想史与禅宗美学思想史,就是这些重要范畴、命题不断发展、演变从而使禅宗生命美学不断丰富变化的历史。(2)洪州宗和石头宗弘扬和发展慧能思想的阶段。这一阶段分别出自慧能弟子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门下的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创建了洪州宗和石头宗,他们从不同方面发展了慧能的禅学思想,是从慧能禅过渡到“五家七宗”的重要环节,并且为后期禅宗奠定了理论基础。(3)“五宗”弘化禅法的阶段。“五家”都自称是六祖慧能的传人,是“祖师禅”的正宗。他们都把握住了南宗禅的最主要的基本特点,在对般若体验的领悟和把握上,都发表了具有特色的言论,从不同侧面对禅宗美学作出了自己的贡献。(4)黄龙派与杨岐派举扬宗风的阶段。出自杨岐派大师五祖法演门下的圆悟克勤,大力宣扬和推广文字禅。他的名著《碧岩录》在中国禅宗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标志着中国禅学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即由讲公案、逗机锋的“灯录”、“语录”发展到“注释”公案、机锋的阶段,也可以说是对公案进行研究的阶段,为禅宗美学补充了新的内容。(5)“看话禅”与“默照禅”的对立阶段。大慧宗呆“看话禅”在关于审美探究上对禅宗美学作出贡献,通过看话头以直探生命的本源。宏智正觉倡导的“默照禅”则在审美体验的探索上,提倡通过静默的观照去体悟和把握真实的生命,对禅宗美学作出巨大贡献。《史稿》的作者就是从这一共性和个性的理论出发,实事求是,遵循历史事实,努力突出禅宗美学史的特点,进而划分历史阶段的。这种分期,既照顾到禅宗美学史作为中国古代美学史之一部分的共性,又体现了其特殊性,客观地再现了禅宗美学史的发展演变过程,并且为科学地把握禅宗美学历史发展的进程奠定了基础。
二、科学性。坚持从历史事实出发,从丰富的历史资料出发来对中国禅宗美学史进行科学的研究,观点鲜明,论证严密,资料翔实,探索深入是《史稿》的一大特色。美学史研究对史料具有极大的依赖性,因此,作者在选择自己的研究课题时,总是要首先审视涉及这一课题的史料是否充分。《史稿》对于禅宗美学史的史料进行了深入踏实的考证,作者透视和审察禅宗史籍、文献资料,透过其历史现象,以揭示其内在的、深刻的本质。正是从大量的禅宗美学史料出发,作者指出,禅宗美学因其具有人生美学的内容而成为中国古代美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禅宗看来,禅既是众生之本性、成佛的依据,是真心和妄心的统一,又是宇宙万有的法性、世界的本源,是真实世界(性空无相的本性)与虚幻世界(现象)的统一。禅宗把“禅”视为人人所具有的本性,是人性的灵光,是生命之美的最集中的体现,是万物生机勃勃的根源,是天地万物之美的最高体现。而视人之自性与宇宙法性的真然合一,生命本体与宇宙本体的圆融一体的境界——禅境为一种随缘任运、自然适意、一切皆真、宁静淡远而又生机勃勃的自由境界。它既是禅宗所追求的人生境界,又是禅宗所讴歌的审美境界。禅宗总是借助艺术的观点来美化人生,要求对人生采取审美观照的态度,不计利害、是非、得失,忘乎物我,泯灭主客,从而使自我与宇宙合为一体,在这一审美境界里使生命得到解脱与升华。见解精辟,论述独到,使人信服。
三、现实性。作者对禅宗美学史作了大量的富有新意的考察,从而使《史稿》有着非常高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即如作者在自己另一部禅宗美学著作《静默的美学》中所指出的:“受佛教思维,尤其是禅学思维的长期影响而逐渐成熟的中国古典美学和中国艺术思维,仅仅用美学和文艺学的方法来解释是不够的。要理解审美型的中国智慧,窥探中国艺术心灵的幽情壮采,进而在当代社会条件下批判地继承和发扬源远流长的中国美学传统,就不能不向后一步探本究源,从事民族文化的认真、初实的自我反省。”作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中国美学思想体系的发展中,禅宗“即心即佛”和“无念为宗”的思想强化了“法自然的人与天调”的“基础”,使它上升到本体地位,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宗法制的伦理道德”的“特色”;而禅宗“顿悟成佛”的思想则逐渐发展为哲理层次上的方法论。这一切,引导中、后期中国古代美学对“神韵”、“神似”以及“意境”理论等的大力追求。充分研究和了解禅宗的美学史,对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禅宗美学思想进行实事求是、条分缕析和总体性的省照、反观、建构,对我们今天继承和弘扬自己民族独特的美学思想,寻找中国传统美学的更新机制,以建立民族化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体系,无疑是有其巨大的现实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