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康、谭、梁、章等人对于大乘佛教的推重以及富有时代特性的阐发,中国佛教已经在以一个全新的姿态,走入了20世纪的门槛,并与古代中国的佛教具有了某些本质上的差异。就其荦荦大端而言,此时的中国佛教已不仅仅是息影山林、闭关自修的个人精神用品,也不仅仅是为死人超度亡灵或者是祭拜祖宗、祈求个人福禄寿的神学工具。康、谭、梁、章等人对于佛教思想的创造性诠释,已使佛教在近现代中国的政治、文化领域开始崭露头角,立定了脚根,其所包含的文化思想价值已由此而获得了中国人的重新关注。它已进入了中国近现代的历史过程,与急剧变化的中国社会、文化以及人生问题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古中国佛教的传统不但是受到了时代的挑战,同时也是得了社会的推重,迫使它由出世间的地位而进入了人世间。
虽然这样一个历史过程的产生,并非源自于佛教的内部,而毋宁说是因佛教受到一批类似于康、梁等人的青睐后,从而重新获得了与时代同步发展的基础。可是,正因如此,才可以说佛教传统的转换,正是时代的迫切需求,使其不得不随缘顺变。尽管在这前后,已有杨文会居士以及寄禅和尚、文希和尚等人开展的一些振兴佛教、改革佛教传统的活动,如创办金陵刻经处、祗洹精舍和僧教育学堂(谭嗣同、梁启超等人的佛教思想曾受到杨文会居士的影响),但是,康、梁、谭、章诸人借助佛教普度众生的教义所进行的政治改革活动,以己意进退佛说而重建文化思想的各种努力,正是中国佛教真正实现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的文化使命,是人间化、知识化及现代化的良好基础。佛教界中的有识之士,也正是受了这股现代文化思潮及政治思想的挑激,幡然醒悟,自觉进行佛教革命,重新建树“人间佛教”的现代化形象。
二 太虚和尚继之发展
太虚和尚早年受戒于天童寺高僧寄禅和尚,随后相继在宁波永丰寺、天童寺和慈溪西方寺研读《法华》、《楞严》等佛家经典。同时,也认真阅读了康有为的《大同书》、严复的《天演论》、谭嗣同的《仁学》、章太炎的《五无论》及《告佛子书》和《告白衣书》、梁启超的《佛教与群治的关系》和他主编的《新民丛报》、邹容的《革命军》等论著。此外,托尔斯泰、巴枯宁、蒲鲁东、克鲁泡特金、马克思以及孙中山等人的著述,他也有所涉猎。谭嗣同的《仁学》,他尤其爱不释手。当时的革命党人如章太炎、朱执信、叶兢生、邹鲁等人,先后都与太虚和尚结交往来;以江元虎为首的中国社会党人、刘师复等无政府主义者及沙淦等人的新社会党人,太虚也与之有较密切交往。他自己也曾经加入中华民国统一党,热心于革命和政治。
1911年3月,孙中山领导的广州起义失败后,太虚因作有《吊黄花岗》一诗,险遭官府搜捕。此时,他虽有韬晦之意,但受到广州黄花岗烈士革命义举的激励,遂有革新传统、振兴佛教的宏愿产生。民国建立之后,太虚和尚便专志从事中国佛教的革新运动,意于以佛法救人济世。他深深感到,中国在经历一场政治革命后,中国的佛教也须经历一场革命,即振兴僧学,革除传统旧弊。否则,一再拘于僧界,为方外之求,不能适应现代的国家与社会,只能是继续的颓废和衰落。所以,在1913年2月追悼寄惮大和尚的法会上,太虚和尚为挽救佛教危机,毅然提出佛教应行三大革命的主张,即在教理、教制、教产三大方面的革命,以此配合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从而震动了当时的中国佛教界。若干年后,太虚回忆这段思想历程时说道:“其持佛法以入世救人心,则激发于清季兴学校毁寺之事,及谭嗣同、严又陵、梁启超等于佛学之议,乃起而为护法宣教振僧兴学之运动。此为光绪三十四年至民国三年间(1908—1914)心境”。(①b)
太虚和尚在近代政治家、思想家有关佛学思想的影响下,提出中国佛教须经三大革命、方能适应现代社会的主张,接着,又与章太炎、蒋作宾、陈元白、张季同等名流居士,在上海创立“觉社”,出版觉社季刊(即著名的佛教刊物《海潮音》),公开地在“以示如来藏,清人心之源,宏菩萨乘,正人道之本”(觉社宣言)的基础上,振兴佛学,改革佛教传统。于是,“发扬大乘佛法真义,应导现代人心正思”,便成了太虚和尚改革传统佛教、建设人间佛教思想的出发点。
太虚和尚认为:所谓佛教的革命,也就是“今后佛教应多注意现生的问题,不应专向死后的问题上探讨。过去佛教曾被帝王以鬼神祸福作愚民的工具,今后则应该用为研究宇宙人生真相以指导世界人类向上发达而进步。”(①c)所以,大乘佛法的本身即“众生心”或“人生心”(②c),更进一步言之,“人道不存,佛法亦无从进修矣”。那么,佛教如不关注世道人心等等现实生活问题,则亦会伴随着世间人道的颓坏而一蹶不振。佛教的人间化因此成为一个关系到中国佛教生死存亡的命运问题。此外,太虚和尚也一再向社会与佛教界阐明自己改革佛教的原则与方向,那就是:“依佛法契理契机的原则,以佛法适应这时代的潮流及将来的趋势上,……则有一种新的意义。…即是佛法活跃在人类社会或众生世界里,人人都喜欢奉行。如是,即为本人所提倡的弘扬佛法的新的意义。”(③c]由此可以看出,太虚和尚于民国初年提出的佛教三大革命主张,其目的就是在于人间佛教的最后创建方面的?
所谓教理革命,其重心就在于革除以往佛教专为帝王以鬼神祸福作愚民工具的弊端,斥除类似于神道设教及向死后问题的探讨趋向,以及视佛陀菩萨也为鬼神神力,信仰追求宗教行为、庸俗的天神赏罚的三世因果报应说。所以,应以大乘佛教自利利他、自觉觉他的精神,以五戒十善作为人生基本道德善行,依此去改造国家政治、社会、文化和经济,使人人皆能觉悟宇宙人生的真相,人成即佛成。
所谓教制革命,主要是整顿僧伽制度,而又首先重建僧伽。由于传统的丛林制度已变质朽坏,既不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又是僧众的素质每况愈下、败坏清规戒律的根源,故太虚和尚认为要依据佛制,对之加以适时的改变,使丛林制度成为今后中国社会需要的佛教僧寺。他设想在全国分为五大教区,实行集产制、立法苑,最后是各地寺庙不分宗派,一律建立统一的三级僧制、即学僧、职僧、法僧三级。在家信众分为皈依、研究、女三众;僧众则有长老、学行、服务、尼四众。所有僧众皆应随时代的进步,改良愚迷陋习的经忏生活,自立于社会,并以佛法为修学实习的中心,旁参以近代的思想学说,用真正代表佛教的精神去救世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