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内圣外王”的工夫实践论
广义上讲,马一浮(1883—1967)的全部学问都是工夫,工夫就是学问。郭齐勇教授曾说:马一浮的工夫论亦是儒佛之辩证综合。马一浮说道: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凡属有心,自然皆具知能二事。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其言知、能实本孔子《易传》。在《易传》谓之易简,在孟子谓之良。就其理之本然则谓之良,就其理气合一则谓之易简,故孟子之言是直指,而孔子之言是全提。何谓全提?即体用、本末、隐显、内外,举一全该,圆满周遍,更无渗漏是也。盖单提直指,不由思学,不善会者便成执性废修。全提云者,乃明性修不二,全性起修,全修在性,方是简易之教。性以理言,修以气言。知本乎性,能本乎修。性唯是理,修即行事,故知行合一,即性修不二,亦即理事双融,亦即“全理是气,全气是理”也。
“性修不二,全性起修,全修在性”,这是马一浮的工夫论的根本宗旨,也是马一浮评价一切修养功夫的基本准则。在他看来,理虽本具,亦要学而后明;精义入神,方能致用。所以他特别主张“性修不二”,并且非常注重“涵养”,认为“学者用力处只在涵养,涵养熟,自能悟,悟后仍要涵养,故彻头彻尾只是一个涵养,而察识自在其中。功夫间断,只是未熟,熟则不忧间断矣。”在马一浮看来,禅家悟处,即是察识。虽然一时顿了,甚是快捷,但此有时节因缘,不假用力,不可企求。所以学者用功须注重涵养,并认为“净除现业流识,即是涵养。”
“主敬为涵养之要”,在马一浮看来,要想不被物蔽,此心必须时常保持肃然虚明。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没有“敬”的工夫绝不可能。他认为,儒家所谓“敬”实如佛教之止、观二法。他在解释《坤》文言“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时,联系程子“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一语,说:“伊川此言略如天台所立止观法门,主敬是止,致知是观。彼之止观双运,即是定慧兼修,非止不能得定,非观不能发慧。然观必先止,慧必由定,亦如此言涵养始能致知,直内乃可方外,言虽先后,道则俱行。”
儒家关于人生的目的,关于学问的目的,用四个字来说可以称之为“内圣外王”。马一浮对于“内圣外王”的理解,是一种“诚于衷,形于外”的自然的过程。他说:
前至为圣,后至为王。如志至即内圣,诗至即外王;诗至即内圣,礼至即外王;礼至即内圣,乐至即外王;乐至即内圣,哀至即外王。此以礼乐并摄于诗,则诗是内圣,礼乐是外王。又原即是体为圣,达即是用为王。更以六艺分释,则《诗》是内圣,《书》是外王;《乐》是内圣,《礼》是外王;《易》是内圣,《春秋》是外王。
“外王”在马一浮那里,首先是王道外显的过程,同时也是政治上的权位或事功上的成绩。即使德为圣人,若不能成就霸业,便是外王没有开出。禅宗六祖慧能谓:“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饶伊尽思共推,转加悬远。”马一浮常言“唯佛能知佛,唯君子能知君子”,理亦在此。他说:“但患自心不作佛,不患佛不会说法”。换言之,也可说:“但患自心不内圣,不患圣人不外王”。因此在马一浮看来,“内圣能否开出外王”的问题,乃是一个关乎工夫与境界的实践问题,而不是一个抽象思辨的知识问题。而所谓“学”的最终目标就是成贤成圣,过程就是克己复礼、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工夫。
马一浮“内圣外王”的功夫论追求通过“外王”来实现“治世”的积极愿望。认为“今天下之大患,惟在循物肆欲而不知率性循理。此战祸之所由来,不独系于一国家、一民族也。孟子当战国之时,举世言利而独称仁义、道性善,故时人以为迂阔而远于事情。孰知彼所谓‘迂阔’者,乃是切近;彼所谓‘事情’者,乃是虚妄;彼所谓“事情”,即纵横家所言“利害”,如今之“外交政策”。”也就是说,只有率性循理,方可内圣外王,长治久安,世界和平。
二、儒佛会通的人间佛教倾向
马一浮的佛法参学,主要集中于民国初期,特别集中于民国三年(1914)至民国七年(1918),这段时期马一浮不仅研阅大量佛典,而且表现出由教入禅、由禅归净而戒的佛学取向。
马一浮作为传统儒者,不但对佛学的造诣很深,而且积极致力于儒佛会通。他察觉到佛教义学相对于传统儒学的殊胜之处,在20世纪20年代后,对佛法知见有了深入领会,主张“儒佛会通”,提出“须以本迹二门辨其同异”,认为“原夫圣教所兴,同依性具,但以化议异应,声旬殊施,故六艺之占显于此土,三藏之奥演自彼天,法界一如,心源无二,推其宗极,岂不冥符,果情执已亡,则儒佛俱泯。”又说:“从来云月是同,溪山各异,并不相碍也。无论儒佛,凡有苦教,皆以明性道为归。”在马一浮看来,儒佛二家从本源上说,都是为明心性,如果人们能洞彻心源,得意忘象,便能体悟千圣所归,无不一致之理。于是以“同本异迹”之论概括道:“盖迹异,故缘起有殊;本同,故归致是一。就迹,则不夺二宗;依本,则不害一昧。若迹同者,二俱不成;若本异者,一亦不立。今双立儒佛,正以同本异迹。”也就是承认儒佛在形式上、礼节上、方法上有差别,甚至对立,但认为其基本原理和最终目标上却是一致的。
马一浮所认为的“同本”可以有多种理解。可理解为“至理”,即指儒佛于心性本源、心性归趣之同。也可理解为“教化”等。这是从基本原理的角度来理解,若从最终目标上来分析,我们可理解马一浮所谓的“本”即为“内圣外王”以“治世”之道。马氏的“内圣外王”虽不同于一般的功利心态,但仍具有积极的入世态度,可以认为马一浮对于佛教的最终目标是“慈悲普世”的,态度亦是积极入世的。
马一浮“内圣”之道与太虚法师的“人间佛教”界定有异曲同工之妙。《太虚·人生佛教》中指出:“仰止在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此名真现实。”太虚大师又强调:“佛学的第一步,在首先完成人格,好生地做一个人”。要“增高知识的生活,完善适德的生活,再以此完成优美家庭、良善社会、和乐国家、安宁世界”,以做一个“成功中圣人”。
马一浮剥除儒家事功之后的“外王”治世目的之道亦与太虚法师“人间佛教”“乃是以佛教的适理来改良社会,使人类进步,把世界改善的佛教”相呼应。由此亦可体会,人间佛教的思想倾向乃是一种时代潮流,太虚法师提出人生(人间)佛教思想并付诸实践绝非偶然,是时代性之使然。
三、创建的佛教居士组织——“杭州般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