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以定动,后以智拔。”
侍者的意思是说,你的禅定已打动了韩愈傲慢的心,现在应该用智慧来拔除他的执著了。韩愈在旁边听了侍者的话后,立刻行礼告退,他说:
“幸于侍者口边得个消息。”
这一次韩愈不请开示了。
时隔不久,韩愈仍觉得心中疑团不解,又拜访大颠禅师,问道:
“请问和尚春秋多少?”
禅师手拈著念珠回答说:“会么?”
韩愈不解其意说:“不会!”
“昼夜一百八。”
韩愈仍然不能明了其中的含意,第二天再来请教。当他走到门口时,看到一位小沙弥,上前问道:“和尚春秋有多少?”小沙弥闭口不答,却扣齿三下,韩愈如坠五里雾中,又进入谒见大颠禅师,请求开示,禅师也同样扣齿三下,韩愈方才若有所悟的说:“原来佛法无两般,都是一样的。”
这则公案是什么意思呢?韩愈问春秋有多少,是立足于常识经验,对时间想做一番的计算。事实上,时间轮转不停,无始无终,那里可以谈多少?在无限的时间、空间中,生命不断的轮回,扣齿三下,表示在无尽的生命中,我们不应只逞口舌之能,除了语言、文字之外,我们应该实际去体证佛法,认识自己无限的生命,见到自己本来的面目,寻找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永恒性。
一向对佛教桀傲不友善的韩愈,受到大颠禅师的教化,从此对佛教一改过去的态度,对佛教能够站在“同情”的立场,给予客观的评断,并且和大颠禅师相交甚好,其往来问答的公案很多,临别潮州时,曾经赠送禅师诗句说:
“吏部文章日月光,平生忠义著南荒;
肯因一转山僧话,换却从来铁心肠。”
宋代的黄鲁直也曾说:“退之见大颠后,作文理胜,而排佛之辞为之沮。”佛法感人力量之深入,移情化性之真切,虽顽石也会点头,更何况是一代古文大家的韩昌黎!
四、药山禅师与李翱
药山禅师俗姓韩,唐澧州人,少年敏俊超群,素怀大志,曾说:“大丈夫当有圣贤志,焉能屑细行于布巾邪?”遂舍弃世俗,投石头禅师门下,因住在药山而声誉震遐迩。
当时,名学者李翱久慕禅师德行高远,恭敬地邀请禅师到家中供养,但是屡次邀请,禅师都不去应供,于是李翱亲自入山拜访禅师。刚好遇见禅师坐在山边树下看经。侍者看见大名鼎鼎的李翱来了,赶快上前说:“师父,太守来了!”但是药山禅师听了,仍然纹风不动,照常看经,并不理会李翱。
李翱慑于禅师的威仪,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了好久,禅师一直毫无动静,最后实在不能忍耐了,就愤愤地说:“见面不如闻名。”意思是说,我仰慕你药山禅师的名声,特地来拜访你,想不到也不过是拒人千里之外、虚有其名的禅师罢了,说完话怏怏不乐的举步就要离开。
这时,药山禅师却开口说话了:“何必贵耳贱目?”意思是告诉李翱,为什么耳朵所听的就以为了不起,而自己眼睛所看的反而认为没有价值,兴起虚妄差别呢?
李翱毕竟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文人,听了禅师的话,马上拱手道歉,并虚心请教禅师:“如何是道?”
药山禅师以手往上一指,又往下一指说:“懂吗?”
“不懂!”
禅师再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于是李翱欣然有得,回去后,做了一首诗偈: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赞叹药山禅师行解合一,心中坦荡荡,已见自性本源。
李翱闻法后,甚为欣喜,又问禅师:“什么是戒定慧?”禅师却泼了他一盆冷水说:“我这里没有这许多闲家具。”三学戒定慧本来是佛法的纲要,每个人都要奉行不违,但是禅宗的特色,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对于烦琐的名相是不重视的。禅师为了破除李翱的执著,否定三学的名相,要他直接从本性上去著手。
药山禅师接著又告诉李翱:“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有清高的修持,也要有随和入世度众的方便,这样才不偏废一边,才能把握中道。然而李翱还是未能参透,他向禅师说:“闺阁(私心)中物舍不得。”心中仍然有挂碍,不能超然尘外。
唐朝名诗人李商隐因此作诗评李翱悟性不高:
“云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随指落深坑;
溪花不耐风霜苦,说甚山高海底行。”
可见禅师的悟境,并不是常人所能轻易理会得到的。以李翱的聪明博学,都无法窥见药山禅师的功行,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禅悟原是脱胎换骨的境界,不是有限的语言所能说明,也不是有形的现象所能诠释的,如果以常识的妄执去知解禅境,仿佛雾里观花,无法参透禅的本来面貌,要了解禅的境界,必须具备实际禅定的功夫。
五、圆通秀禅师与黄庭坚
黄庭坚,字鲁直,宋代文学大家,自号山谷居士,擅于诗词文章,尤好作艳词,为时人所传诵。
有一天,黄庭坚来拜访圆通秀禅师,禅师正色的告诉他:“你的文章虽然辞藻华美,但难道你只甘于做这种惑人耳目的文章吗?”
当时有一位擅长画马的画家李伯时,每天念念于揣摩马态,禅师深怕他命时终之后将投生马胎,因此特别给予告诫,从此李伯时收拾画笔,不再画马。圆通秀禅师也以这件事来劝谏黄庭坚,黄庭坚笑著说:“难道你也要告诉我,他日恐会投胎马腹之中吗?”
圆通秀禅师呵斥:“你以绮语拨动天下人的淫心,只怕将来要堕入地狱泥犁中,而不只是投生牛胎马腹而已呢!”
黄庭坚一听,幡然悔悟,立即忏悔谢罪。后来又经灵源清禅师等善知识的激励,终于尽摒旧习,锐志学佛,发愿戒绝酒、肉、淫欲。曾做一首诗:
“我肉众生肉,名殊体不殊;
原同一种性,只是别形躯。
苦恼从他受,甘肥为我须;
莫教阎老断,自揣应如何。”
这诗中充满了护生的观念,意思是说,我与众生的地位、名称虽然不同,其实一样的,人人有个真如自性,只不过在转世投胎的时候,应机随报而各各成为人、羊、牛……躯壳不同而已。如果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不顾众生的痛苦,那么,不必等到阎罗王来审判,我们自己扪心想想:这样对待众生是不是公平呢?可见如是因,如是果,造什么业障,受什么果报,这是分毫不变的。
六、佛印禅师与苏东坡
佛印了元禅师,俗姓林,宋朝江西人,书香世家。诞生时,祥光通照,天资聪颖,三岁能诵读《论语》,五岁能诵诗三千首。长大后博览世典,精通五经,乡里称他为“神童”。后来志慕般若空宗,礼日用禅师学习《法华》。更游方到庐山,访居讷禅师,承嗣其法,驻锡在云居山。
当时信仰佛教的文人雅士非常多,缁俗往来公案更是不胜枚举,其中最为人所乐道的,当推佛印禅师和苏东坡之间的故事。苏东坡为文坛巨匠,诗、书、琴、艺无不精通,学佛多年,悟性甚高,颇能领会佛法妙谛。苏东坡和佛门高僧多有来往,尤其和佛印禅师,过从更是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