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戒律思想初探(2)
时间:2008-06-04 15:17来源:中国民族报作者:王月清 点击:
二 据《坛经》载,在授无相戒之始,慧能带领信徒们三唱:“于自色身归依清净法身佛,于自色身归依千百亿化身佛,于自色身归依当身圆满报身佛。”慧能认为,人生本来具有的“自在法性”(自性、佛性)就是“清净法身”,因此佛的法身、报身、化身不在人之身外。依佛教伦理的眼光看,慧能旨在开导人们:人生本具先天的道德属性,这是人们道德觉悟的根据(法身),本着内在德性而起善恶动机的功能,即为化身,善恶的果报即为报身,而所谓归依自性三身佛,就是树立即心即佛的信念、唤起内在的道德自觉。接着,《坛经》又载:“今既自归依三身佛已,与善知识发四弘大愿。善知识一时逐慧能道: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在这里,慧能把大乘菩萨行中“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自利利他的宏愿摄入无相戒法中,并要求人们以“自性自度”、“自悟佛道”的独特原则去行誓愿力,以宗教伦理的眼光看,便是要求人们靠自觉的道德意志去实现其自利利他的道德理想:“善知识,众生无边誓愿度,不是慧能度。善知识,心中众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烦恼无边誓愿断,自心除虚妄。法门无边誓愿学,学无上正法。无上佛道誓愿成,常下心行,恭敬一切,远离迷执,觉智生般若,除却迷妄,即自悟佛道成,行誓愿力。” “四弘誓愿”完毕后,慧能并与徒众行“无相忏悔”。慧能无相戒法中的无相忏悔,摒弃了佛门通行的普请礼赞十方诸名号、诵经咒、在佛像前“发露忏悔”或念忏悔文等外在形式,只是要求人们“前念后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迷染,除却从前矫诳,杂心永断,名为自性忏”。 行完强调心性反思功夫的无相忏悔(自性忏)后,慧能便与善知识授无相三归依戒。这种三归依戒一改以往归依佛、法、僧三宝的说法,代之以自心归依觉、正、净,以自性(佛性)的信仰取代了外在的信仰。《坛经》中慧能是这样说的:“佛者,觉也;法者,正也;僧者,净也。自心归依觉,邪迷不生,少欲知足,离财离色,名两足尊(指佛,引者注)。自心归依正,念念无邪故,即无爱著,以无爱著,名离欲尊(指法)。自心归依净,一切尘劳妄念虽在自性,自性不染著,名众中尊(指僧)。”慧能最后总结说:“自性不归,无所依处”,把“无相三归依戒”落实到自心自性上,这样,三归依戒便是真正意思上的佛性戒、持心戒。至此,我们可以看出,无相戒是慧能禅宗对大乘菩萨戒法的创造性继承和发展,从这一创造性的无相戒(佛性戒、持心戒)法中,我们可以透视出南宗顿教法门融摄般若空观和佛性妙有的整体理路,也可以体会到禅门独特的宗教道德理念。难怪宋代明教大师契嵩对无相戒这般推赞:“无相戒者,戒其必正觉也”、“生善灭恶,莫至乎无相戒”、“无相戒,戒之最也”。 需要说明的是,慧能无相戒(佛性戒,持心戒)在整个禅门思想脉络中也不是凭空而出的。据台湾印顺法师考证,中国禅宗史上,四祖道信是倡“戒禅合一”的关键人物。《楞伽师资记》载道信行谊云:“信禅师再敞禅门,宇内流布,有菩萨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为有缘根熟者说,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道信使禅与菩萨戒行相结合,以自利利他、兼摄道俗的菩萨戒行,扩大了禅法的弘通。这种戒禅合一,改变了道信之前达磨禅与头陀行结合,不利于禅法弘通的情形。承继道信“戒禅合一”的思路,五祖弘忍门下的开法传禅,都与戒有关。北宗神秀“五方便”的“离相门”,在传授禅法以前,也施菩萨戒法的律仪,先发愿、请师、受三归、问五能、忏悔,受菩萨戒。神秀所述的《大乘无生方便门》说:“菩萨戒,是持心戒,以佛性为戒性。心瞥起,即违佛性,是破菩萨戒。护持心不起,即顺佛性,是持菩萨戒。”与慧能无相戒法形成区别的是,神秀弘传、行持的菩萨戒(持心戒)以“守心看净”、“住心观净”为特征,并执行菩萨戒法的一系列外在仪规,慧能南宗则主张对之超越、摒弃。对此印顺法师评说道:“慧能不重宗教仪式,不重看心、看净等禅法,却重视德性的清净。……将深彻的悟入,安立在平常的德行上,宛然是释迦时代的佛教面目。”印顺法师所说的慧能南宗重视德性的清净,主要是指慧能主张的以无念无住、扫相破执的般若之智,超离十恶业八邪道的“正心”功夫。这种“正心”之心很大程度上是社会伦理关系中的现实之心。在这一意义上,持戒修道便是要“自净其心”,而自净其心最终落实在“自正其心”,宗教觉悟与道德自觉融为一体。《坛经》说:“心地无非自性戒。” “若欲见真道,行正即是道;自若无正心,暗行不见道。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世间非,自非却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罪,但自去非心,打破烦恼碎。” 慧能把德行平正、心性明净视为持戒的根本要求,把世俗伦理的道德规范摄入戒法中,宣称“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一念恶报却千年善亡;一念善报却千年恶灭”、“若解向心除罪缘,各自性中真忏悔;若悟大乘真忏悔,除邪行正即无罪”,[3](P22,P35,P36)显示了在肯定人性圆满自足、善性本自具有的前提下,见性成佛与修善明心的统一、解脱觉悟与德性自觉的统一,也开示了中土佛教走向“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的人间佛教路径,在这一意义上,所谓“佛法”、“佛性”真的成为禅门向善的方便说教。由于慧能南宗主张持戒净心、持戒正心以求德行的圆满、德性的清净,因此道德意识、道德行为的自正自为成为持戒的本质内容:“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3](P48)后来的宗宝本《坛经》更是大肆阐说:“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在“心平持戒、行直修禅”的旗帜下,持戒的形式主义、道德工具主义成为慧能南宗的反对目标。由于慧能主张“心地无非自性戒”[3](P49),所以外在的坐禅持戒、拘守律仪被视为白费功夫,这种反对条文式束缚的持戒观,与《维摩诘经》中维摩诘对优婆离尊者开示的戒律观一脉相承。《维摩诘经》中载:有两位比丘,犯了戒律,自知羞耻,但不知罪恶轻重,不敢问佛,于是就来问优婆离,请优婆离解除他们心中的疑惧和愧悔,回答如何免除犯律的罪咎。优婆离就依据戒律,解说他们罪过的轻重,并教示悔过之方。这时,维摩诘来到优婆离面前说:“优婆离,无重增此二比丘罪,当直除灭,勿扰其心。”[10](P541)显然,慧能禅宗吸收了《维摩诘经》中的思想,视戒慎恐惧、诚惶诚恐地奉戒守律的形式主义为异路,而主张名检内德、涵养德性。这种持戒观结合慧能禅宗山林佛教的特色,使得南宗禅在会昌法难及唐末五代离乱后,在都市佛教奄奄一息的情形下,开出荡涤戒律、抖落陈规,自由自在地寻求人生安立与解脱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