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流浪者》写在《在路上》之后的1958年,凯鲁亚克在题献里写道:谨以此书献给寒山子。寒山子和拾得,是中国唐代著名的两位诗僧,他们被垮掉派视为“孤独、纯粹、忠于自己生活”的精神偶像。而在《达摩》一书里,成为雷蒙精神导师的贾菲·赖德的原型加里·斯奈德,是一个对东方文化深有研究,最后成为生态保护主义者的人。凯鲁亚克借小说中的自己——雷蒙·史密斯之口所说:贾菲所过的那种“泡泡妞、做做学问、同时享受生活”的人生,是一种对“空”已经认识到相当深度的行为。这种禅宗式的虚无主义,应是一种对世事的透彻理解,最终的走向,似乎更应该是对人生、对所为的一种大智若愚似的淡然。可是在贾菲身上,更多地、或者说更鲜活地显示出的,是一种处于时代变迁中的迷惘与矛盾的结合体。贾菲视中产阶级千篇一律、循规蹈矩的生活为“在白色的瓷砖马桶上拉大便”。虽然由此雷蒙认为贾菲是“有一百万个想法的人”而愈加尊重,但这种以鄙视一种生活来抬高另一种生活的姿态本身,与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几乎就是背道而驰的。
垮掉派和《达摩流浪者》产生的时代,是美国二战后工业迅速发展、冷战氛围开始变强、麦卡锡主义压制思想弥漫的时期。正像书里所写的,垮掉派的出现,带动了以千计甚至以万计的青年人,以背包客的姿态发动了一场背包革命。与《在路上》的飞扬与叛逆相比,《达摩流浪者》确实有一种更为思想化、更加诗意的形式与内涵。小说最后阶段,杰克对自己在孤凉峰上60天独自生活的描写,字里行间挥洒出的,不再单纯是小说前半部分对“空”的无限尊崇与渴望,而是多了甩脱掉忧郁和悲观之后的心灵上的安静,和对世事有了透彻认识后,决心采取行动、追寻自由的坚定决心。
其实孤凉峰上静悟的“达摩”也好,永不静止的“在路上”也好,窃以为在凯鲁亚克的世界里,并不真正具备能实现他所孜孜不倦追求的寒山与拾得的禅宗境界。尽管他在书中数次兴高采烈地宣称自己有所悟道,但迦叶的顿悟,只是对佛祖二指拈花的微微一笑。“向世界宣称”与“微笑”,仅仅是两种表现形式,之间的境界高下显而易见。更何况指引雷蒙的贾菲,又是那么一个精神和行为本身充满激烈矛盾的人。
凯鲁亚克描写的雷蒙,无论在行为上还是在思想上,都受到贾菲的深刻影响,但是,雷蒙自己在旅程中,不断把的感悟与贾菲教给他的禅宗思维互相印证,他所得到的,已经远不是自己所认为的“世界是虚空的”,也不仅仅是贾菲对“面目模糊、毫无惊奇、暴饮暴食的文明”起源的探讨。杰克领悟到的,是作为世界的一分子,必然要承受对世界的付出,比如爱、祈祷、真诚、奉献、分享、安宁等等。
在这个时代探究凯鲁亚克们在上世纪50年代末的思想,其理想化的程度或许比凯鲁亚克写《达摩流浪者》之行为更甚。但是正如之前朋友邀约外出徒步穿越时所说的话那样:“在大自然徒步,什么都不想,那才是最能看清楚人的时候。”所以,无论是为了“达摩”,还是为了“流浪”,在MSN签名上留一句“人已死有事请烧香”,然后像凯鲁亚克那样,背着包,毫不犹豫地上路,去寻找生存的理由,才是真正最让人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