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教理分有为法和无为法两大组成部分,有为法表现了世俗人生的精神形态,而无为法则体现了出世间的佛菩萨们的精神状态,般若中观的学说,则是架通有为法和无为法的桥梁。
《心经》中讲到了苦、挂碍、颠倒梦想、十二缘起这些四圣谛的苦集二谛,当然也讲到了解脱于苦的“灭、道”二谛,其方法就是般若。般苦学在印度曾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学派,其代表人物就是龙树和他的代表作《中论》。因为龙树和他的《中论》对印度大乘佛学乃至中国佛学的影响太大了,所以人们又把般若学称为中观学。
《心经》虽然讲到了色受想行识这五蕴,也讲到了六根六尘十八界这一类唯识学中的基础框架,但其主旨则在于般若——空观。“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是以般若的空观融通了五蕴的教义。迸一步在“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这一段中又否定了五蕴的教义。《心经》用同样的逻辑和方法,还融通和否定了六根六尘十八界,融通和否定了十二缘起,最后用“无苦集灭道”,连佛教的根本——四圣谛也一概加以否定。对于这个否定,一般熟悉佛教、信奉四谛法的人很不理解,但《心经》又是那样的权威,这就使人产生了困惑。
其实这种否定,就来源于四圣谛中的道谛,道谛的核心就是般若,般若的实质就足“空”。
善于观察的人们不难发现,不论是大自然还是人类社会中的那些具体的事物,都是处在运动和变化之中。在一定的条件下,某些事物产生了,某些事物消灭了。任何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下产生、发展、衰弱、消亡,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世界上没有孤立的、不变的、单一的、永恒的事物,这是古今中外一切科学和哲学的定论。运动是变化的、永恒的,佛教对此有自己特殊的认识,这就是空。我们这个肉体的五蕴色身,在父母生下之前并不存在;百年作古之后,依然不复存在。活着的人,特别是那些有力量、自我感觉强烈的人,谁会甘心接受这一事实呢?人们对“我”的那种贪恋和执着是超越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无所谓,但“我”却是实在的、最终的、最根本的存在,是“我”的一切的依据。但大自然的岁月对此却毫不理睬,它赋予了你值得骄傲的一切,又毫不留情地把这一切收了回去。秦皇汉武主宰当时的中国及其周围广阔的区域时,真有吞并宇宙,气势如虹的感受。但他们的心最终还是不踏实,于是尽其所能,寻仙觅药,以求长生。中国的历代帝王谁不愿其江山万载,皇图永固呢?但日月运行而不息,江山代有其主。不论中国史、世界史,没有谁能在其中占有过多的篇幅,更不用说全部的篇幅了。朝代在变、疆域在变,昔日的“日不落”,如今无可奈何地退缩在英伦三岛之上——整个地球的面目尚非百年之前,何况短短的人生。
佛教认为,人们对人生感受是苦的根本原因在于对“我”的执着。中国的老子也说过:“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正是因为执着于这个“我”毫不松手,才有是非矛盾、荣辱得失这类现象的产生,也才有“喜怒哀乐忧恐惊”这类心理感受。要解脱于苦,就得去其苦根,去掉对“我”的这种贪执。但对一般人而言,酒色财气尚不忍释手,何况这个息息相随、“我”之所以为我的这个根本存在呢?
一般人讲色空的关系停留在哲学上、思辩上,但般若中观学如《心经》却要你从这上面更进一步,从“受想行识”去感受和体会与“空”的种种关系。不仅要在六根六尘上去与空联系,而且还要用眼界,乃至意识界去与空联系。要细细地体会,咀嚼空与我们肉体、生命、情感、理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就是空观——一种不同于世俗人生的精神——心理感受状态和认识状态。
佛教认为空存在于万物万事之中,所以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但佛教进一步认为空是超越于万事万物的一种绝对的存在——非存在,所以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在这样的绝对存在——非存在中,当然就“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了。推而广之,就有“无眼耳鼻色身意”乃至“无苦集灭道”,最后“无智亦无得”,因为空的终极意义本身就是“以无所得故”。最后就能“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了。
要进入佛教的这种空观——精神心理的这种感受状态和认识状态是不容易的,因为人生的实质,人生的价值观念、情感和思维方法毕竟是世俗的,离开了“我”和“我所有”,人生还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呢?——佛教恰恰说这就是所以“苦海无边”了。佛教对世俗人生的鞭挞是毫不留情的,但却又是慈悲的,于是才婆口苦心地、孜孜不倦地向人们宣扬这个般若空观的道理,尽一切可能导其步入其中的境界,享受其中的乐趣,以超越尘世这一苦海。“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们有什么理由留恋于尘世,不进入佛所描绘的“极乐”之土呢?于是佛教就向人们讲示了它的道谛——以般若为纲的三十七道品。
道谛的道,指的是道路和方法,也就是指导解脱于痛苦、证得涅槃的方法和路径。释迦牟尼佛最初说法时只有八正道,后来佛教继续发展,又增加了四念处、四正断、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觉支,共七项三十七条方法,合称为七科三十七道品。这三十七道品涵盖了整个人的精神和生活,使修行的人处于完全不同于世俗价值观念和生活观念的精神状态之中。他们起心动念,所作所为,常常与社会意识形态不同,与人们习以为常的思维习惯不同,与人的自然趋向性不同。这种修行方法,后来被引伸到佛教精细严密的戒律中,在大乘瑜伽学中,更扩展为资粮道、加行道、见道、修道和究竟道这五种进程,时间从一世百年延伸到百千万亿世这样的超天文计数。
不论道谛有多么的复杂,其核心和路径仍然是般若,修行者只要有牢固的般若信念和观照能力,把它应用在精神和生活的一切领域和各个角落,那么就会与三十七道品相应,也会使自已从资粮道快速地达到究竟道。归根结底,最终从世俗的苦海中得到解脱,也就是使人们的世俗精神状态升华为佛菩萨们的精神状态。
《心经》从色开始,以空为纲对人生和宇宙进行多层次的否定和扬弃,是道谛的内在力量,没有这个内在力量,三十七道品乃至“资粮道”到“究竟道”这个系统就建立不起来。这个内在力量,仍然是人们精神中的一种积极的因素和存在,说穿了,还是人类的那个理性认识,只不过要对它加以确认,并使它摆脱其它的干扰和束缚以强化它的地位和力量,并依靠这个力量,完成道谛所指出的那些艰巨而又漫长的道路。——这可是“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的依据,没有这个依据,佛教这一响亮的吸引亿万群众的宗教口号就失去了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