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佛教经典对禅的参悟是如此重要,禅宗对非毁经教的后果看得非常清楚:“一向毁他经教有目如盲,纯乃谤于祖宗。有心也只如木石,不解忖已德行,终日恣纵无明,以无惭愧之心,兀兀何曾觉悟!”【《古尊宿语录》卷三五《大随神照》,658页。】“盲禅瞎证,递相恁么流将去,只认得他人口头声色,尔自己分上,并无悟入之期!”【《虚堂语录》卷四,《大正藏》卷四七,1015c。】“盲禅无目,宁出生死也。”【《宗镜录》卷四四,《大正藏》卷四八,675c。】一味依附经教而不明本心固然不能开悟,但废弃经教,去拾取师家的牙慧,同样是依草傍木的精魂。在禅宗看来,古德因缘与经教一样迷惑人:“何为过患?被色声香味触法所转,而不能远离,于经教及古德言句上,求知见觅解会者是。”【《大慧语录》卷二十,《大正藏》卷四七,894b。】“向古人言句上得些滋味者,以奇言妙句为窠臼。于经教中声名句义上得滋味者,以经教为窠臼。”【《正法眼藏》卷三之下,《?续藏》第118册,148b。】
由教悟宗的关键在于汲取大乘经典的精髓并进行创造性转化。这方面可举慧能点化法达为例。法达七岁出家,诵《法华经》,参见六祖慧能时,“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慧能指出其“但依文诵念,岂知宗趣”的过失,告诫他:“汝慎勿错解经意,见他道‘开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见’,我辈无分。……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慧能强调人人心中皆有“佛之知见”,人人皆有修行成佛的可能。通过经文领会自己的“知见”与佛之知见“无二”,即可明心见性。慧能还指出,诵读佛经对明心见性有莫大的裨益,并作一偈,其中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久不明己,与义作雠家。”并进一步启悟他:“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无用想,是名持《法华经》,从劫至劫,手不释卷,从昼至夜,无不念时也。”法达踊跃欢喜,以偈赞颂说:“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宁歇累生狂?”从此领悟了《法华经》与禅宗的精髓,不再胶着于文句,同时“亦不辍诵经”【《坛经·机缘品》,《大正藏》卷四八,355c~356a。】。这段因缘发生在禅宗六祖与一度专修《法华经》的弟子之间,在禅林影响尤大。“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提出了应当创造性地汲取大乘佛典精髓、在汲取精髓基础之上进行不立文字的通灵体证等重要命题。禅宗由教悟宗,对经典的处理都是遵循这一原则的。
由于经典对禅悟的至关重要,禅师在解答学人的疑问时,也常常以佛经作为理论依据。如禅宗“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提法,并不为浅根钝机者所领会,以致于出现种种非难。对此慧忠禅师引经教为证,说:“此盖普贤文殊境界,非诸凡而能信受,皆与大乘了义经意合。故《华严经》云:‘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缘不周,而常处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于法界,岂非法身乎?又《般若经》云:‘色无边,故般若亦无边。’黄华既不越于色,岂非般若乎?”【《大慧录》卷十五引,《大正藏》卷四七,875a。】 通过引用《华严》、《般若》等大乘经典,对诘难予以有力的辩驳。在这里,经教成了禅悟的坚实依据。
不由经教的末流,使得禅宗流于盲禅暗证,以致于出现“一盲引数盲,相将入火坑”的后果;拘泥经教,又容易产生见指忘月的弊端。为了矫正荒疏经教之弊端,禅宗提倡学习佛教经典;为了矫正拘泥经教之弊,禅宗主张汲取经教的精髓而进行禅意的转化。为了将“不由经教”和“由教悟宗”加以圆融会通,禅宗提出了禅教不二的主张,圭峰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就集中地反映了这方面的倾向。禅宗公案集中大量引入了经教的话头,《肇论》“天地与我同根”、《华严经》“尘尘三昧”、《肇论》“乾坤一宝”,《楞严经》“十六开士入浴”、《维摩经》“不二法门”、《楞严经》“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金刚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等,都被收入禅宗的经典公案集《碧岩录》而流布禅林【见《碧岩录》第40则、第50则、第62则、第78则、第84则、第94则、第97则。《从容录》亦多收入经教话头,如第45则“觉经四节”、第58则“刚经轻贱”、第67则“严经智慧”、第88则“楞严不见”等。】。宗杲颂《圆觉经》“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云:“荷叶团团团似镜,菱角尖尖尖似锥。风吹柳絮毛球走,雨打梨花蛱蝶飞。”作者对这首偈颂尤为自负,宣称“但将此颂放在上面,却将经文移来下面。颂却是经,经却是颂,试如此做工夫看”【《大慧录》卷二九,《大正藏》卷四七,936b。】,典型地反映了禅宗对经教与禅悟的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