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与理学(禅海蠡测〖南怀谨〗)(6)
时间:2009-02-24 08:49来源:中国佛教禅宗网作者:南怀谨 点击:
象山一脉,世称为佛化儒家,乃理学之禅者,但亦只认得此心。陆门巨子,甬上四先生中,有袁洁斋(燮)者,象山教以直指本心,初未之信,一日,始豁然大悟,笔于书曰:“以心求道,万别千差,通体吾道,道不在他。”又曰:“大哉心乎!与天地一本。”“道不远人,本心即道。”“人生天地间,所以超然独贵于物者,以是心耳,心者,人之大本也。”其于心法所明者若此,亦只明得吾人心中这一著子也。复如杨慈湖(简)谓“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学者称其言直截洞彻,谓慈湖以不起意为宗,复议其为禅。若以不起意与禅之无念为宗,相提并论,无怪儒者所知之禅,止此而已,其于佛也,禅也,实未梦见。故谓理学家之见地造诣,只明得意识心念清净,起而应用为极则,其于用工夫,则只入于冥坐澄心之途,余犹非所及。
至于立言悬解,如濂溪之《太极图说》,“实足以阐性命之根源,作人生之准则”,当之无愧。明道之《定性书》,价值亦足千秋。横渠之《正蒙·西铭》,阐说“民胞物与”同体之理,无欲之仁实云至矣,固亦可为禅者之参考也。宋元明清四朝理学,要皆不能超越于此,若治平事业之说,义不干此,所不及论。
儒家至宋而有理学崛起,远迈往昔,传述千秋,至为盛矣,固为其治学精严,足堪淑世。而儒者有硕德崇望,大抵皆得居高位,学以致用,以立身廊庙,以行道要务,实亦有政治之栽培使然也。若禅宗虽亦有依附于帝王卿相,为之倡率,大致皆由民间自由推戴而成,价值重轻,亦有轩轾。至于理学末流于空疏迂阔,禅宗末流于知解狂禅,亦势所使然,可谓同病相怜者也。今而后,禅亦以学名,禅亦理之禅矣;二家志士,固当勖之。
佛道儒化之教
儒佛道三家学术思想,二千余年间,迹虽相距,理常会通;外则各呈不同之衣冠,内容早已汇归一途,共阐真理。尝谓三家学术,论其端绪,则各有偏重。所谓偏重者,第言其入门途径之所取尚,非谓整体皆然。如儒家则偏重伦理,留心入世,善则有侠气,弊易入霸道。佛家则偏重心理,志求解脱,善则无可非议,弊则流于疏狂,而皆以心法入门,超拔精神进于“形而上”者。道家则偏重生理,从形质入门,善则出神入化,弊则易落私吝,而亦终外形器,而达“形而上”者。入门方法既有不同之等差,故为学为道之始,不期然而见偏重之异迹,及其终皆归于道。佛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旨哉言乎!“会万物于己者,其唯圣人乎!”故为学为道之极致,皆以“无缘慈”、“同体悲”而兴“民胞物与”之思,此皆三家之同一出发点也。 历来三家之徒,欲调和偏执而会归一致,代不乏人,然终不能化其迹象;盖亦如形器名相之难脱也。明社将屋,有“理教”者崛起山东,仿元代“全真教”之迹,而成新兴宗教之一门,风行草偃,遍及南北,尤以北方为盛。理教之为学为道,一则为化易人心,一则为保存民族正气,虽不足语正大之宗教,实亦有可取之处。且其汇合三教,宗奉一尊,为“圣宗古佛”(即观世音菩萨),而以四维八德为入德戒持之门,工夫日用,则以道家之修炼为法则;教以理名,即儒家理学之义,“理即是道,道即是理,理外无道,道外无理。”理学至有“理教”产生,遂化佛道之迹,而别成一教矣。
“理教”创至崇祯末造之杨来如(教中尊称为羊祖,或杨祖)。登进士第时,适逢李自成、张献忠之乱,继遭亡国之痛,乃归里养亲,日诵观音圣号及诸佛经,效善财童子之五十三参,自称得感悟而成道。出而度世,终清之季,遍及朝野,风行南北,自为应此一时代之机而勃兴者。
乾嘉间,西蜀双流,有刘沅(字止唐)者出,初以博学鸿儒,不猎功名,归而学道,相使得老子亲传,居山八年而成道。以儒者而兼弘佛道之学,著作等身,名震当世,世称其教曰“刘门”。长江南北,支衍甚多,而尤以闽浙为盛;其学以“沉潜静定”为旨,工夫口诀,采于道家,说理传心,皆撮三教之长;而其实质,亦为儒化佛道之另一教门,虽其标榜为调和三家之业,然亦“断崖无路只飞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