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曹洞宗的祖师道元禅师,年轻的时候到中国天童寺参学。有一天日正当中,看到寺中一位年老的出家人在路旁汗流满面的晒干菜,道元禅师走上前,开口问道:
‘老师父!你年纪多大了?’
‘七十八岁。’
‘哎呀!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不教人代作呢?’
老和尚转目正视道元禅师说:
‘别人不是我呀!自家分内的事,别人如何代替呢?小便盥洗的本分事,别人代替得了吗?’
道元禅师听了憬然有悟,还是不忍心地说:
‘那么,天气这么酷热,何必一定现在作呢?’
‘不是现在,更待何时才是晒干菜的时候呢?’
禅者他们参禅的态度是尊天敬地,毕恭毕敬,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机缘,他们以平常心来对待日常的生活,乃至以平常心来庄严未来的世界,而这未来庄严美丽的世界,都在当下的转换中提升。
在中国禅宗史上,先有马祖道一禅师创丛林,继有百丈怀海立清规于后,留下千年奉为圭臬的制度。百丈并且为自己定下一条律则:“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中国佛教自此走向农禅的大道,禅从此落实于中国的大地,和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禅者的日常生活虽然无所用心,自在洒脱,但是绝对不是放荡不羁、游手好闲,有许多禅师勤奋参学、素简守道的态度是令人十分起敬的,他们不仅在搬柴运水时参禅,连举眉瞬目都不放过丝毫禅机,如同永嘉大师说:“行也禅,坐也禅,语默动静体安然。”对真正的禅者而言,在平常生活之中,禅是触目即是,无所不在的。
有时当我们看到参禅的禅者生活俭朴,表面看来,似乎苦在其中,我们切莫以怜悯的眼光视之,其实他们的内心世界已经充实圆满,所流露的神态则是自然而然对参禅悟道的一份向往与追求。佛监禅师一钵囊、一鞋袋,穿戴多年,百缀千补,仍然舍不得丢弃。有人劝他更换新的,他说:
‘这些东西,自从我出夔关以来,至今仅仅用了五十年,怎么能够半途弃置不要呢?’
禅者这种超然物外、恬淡知足的升华境界,不正是我们所渴求的吗?因此我们要从日常生活去体悟俯拾即是的禅意,然后把体悟所得的禅悦化为生命升华的动力。
二、从矛盾的语言里看禅的世界
从禅者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可以证悟升华的生命,但是如何在禅师们的对话语句之中,去透悟禅的境界呢?
我们常常感觉到禅师们的对话是风马牛不相及,颠倒错置。比如你问禅师们:‘这朵花如何?好看吗?’他可能回答:‘天可能快要下雨了。’你问他:‘吃过饭了吗?’他会告诉你:‘啊!那里有人饿死。’你问他:‘佛法大意如何?’他或许会如是说道:‘吃饭、睡觉而已矣!’你被这么一答,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觉得禅者尽在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其实不然,他们不但没有答非所问,而且是切中玄机。严格说来,两个没有共同经验的人是极难声气互通的,对于一个没有见过山水的人,费尽口舌为他描述山水之情,尽管维妙维肖,也只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罢了。同样的,对一个没有禅悟经验的人谈禅,更是如同蚊子叮铁牛,浪费唇舌而已。虽然如此,但是禅师们还是要说,因为说总比不说来得实在,而这正是禅的妙处,也是禅者的慈悲。
譬如有位禅师说:“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又说:“眭州的马吃草,益州的马腹胀。”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但是如果仔细去参究,处处都是增广智能的禅机。因为一般人的观念,物是物,我是我,物我彼此对立,纵有关系也是相互的。这种观念完全起源于分别、对待的心识活动,根本不是究竟真理。由这种邪见衍生的纠执,常常会造成一些无谓之争,意气之斗。而禅师却早已剔除差别心,从觉悟的自性海中流露平等的智能,透视诸法实性的平等一如,因此宇宙万物在他们看来,没有物我的分别,内外的不同。这种融合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升华。
所以,我们要能从禅师们的矛盾语句当中,去发掘智能之花,进而提升生命的境界。
傅大士有一首禅诗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假使这首诗是出自一位小学生的作品,必定被老师评为不合情理,不切实际,但这却是从禅师的证悟自性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智能。禅虽然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但是从禅诗里,可以体会到禅师证悟世界的意境。
这整首诗,其实就是矛盾的调和,单从空字解说,便已蕴涵了一切万有,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在禅师的智能中,空是一切万有的来源,宇宙不空,便不能覆载万物;心灵不空,如何包容三千?禅师说:“空手把锄头”,事实上空手把持的岂止是一把锄头?而是整个宇宙三千、法界虚空,由此可见禅师的包容之心。“步行骑水牛”是一种悠然忘我、逍遥自得的境界,心为物系,乘坐在豪华的轿车上仍然不能自在;心无磊块,骑牛步行一样的徜徉快乐。“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通常一般人会认为流的是水而不是桥,这种心态根源于差别的观念,我们的心有了差别,所以外境有动静、内外,乃至大小、上下的种种现象产生,而禅师的境界是动静一如、内外合一。譬如我站在这里演讲,有些人挤在外面进不来,我看了不放心便说:
‘你们不要站在外面,到里面来听。’
但是对方有人却说:
‘大师!您不要站在外面讲话,到里面来休息吧!’
因此内外、上下等任何纠执,完全起自于我们差别、对待的心识,而这种心识活动,却存乎“一念之间”。其实里里外外的人来人往,都是整体共存的。因此我们如何从禅师们矛盾的语句中,去勘破纷纭虚妄的表象,根除我们的分别心,不为风、幡所动,才能进入禅的世界。
佛印禅师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禅诗说:
“一树春风有两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现前一段西来意,一片西飞一片东。”
这首诗启发了甚深的含意:宋朝有名的苏东坡和秦少游,两人都是当时的文豪,常因论道互不相让而起争执,有一次他们共同进食的时候,恰巧迎面走来一位满身邋遢的人,可能是太久没有沐浴的缘故,身上爬满了虱子。苏东坡见状,首先开口道:
‘这人真髒,身上的污垢都生虱子了。’
秦少游坚持说:
‘不对,虱子是从棉絮中生出来的。’
两人因此争执不下,一定要找个人评论公道,于是便决议找佛印禅师评评理。两人在事先都去找过佛印禅师,要佛印禅师务必帮自己的忙,因为这项争赌不仅是一席酒食的输赢而已,而是颜面招架的问题。过了几天,揭晓答案的日子到了,两人都自以为稳操胜算,洋洋得意请佛印禅师评断。佛印禅师看看两人,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