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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识宗、禅宗对“境界”理论的构建作用——柳倩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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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禅宗在其发展过程中极能吸收其他宗派的思想。前面提到的《楞伽经》既是唯识宗所依经典之一,也是禅宗首依的经典。六朝齐梁之际,印度禅宗二十八祖菩提达摩至洛阳弘扬禅学,慧可从学六年得达摩授《楞伽经》四卷,下传僧璨、道信、弘忍,弘忍改传六祖慧能以《金刚经》,此后,禅宗渐由前期禅转向后期禅。前期禅对心与境关系的认识汲取了瑜伽行学派的认识论要旨,也认为心外之境是“尘境”,“尘境”是幻境,是虚妄相,由心识变现而生,惟有“心境”才是真境。六祖慧能《坛经》所说的“于一切境上不染”“,于自念上离境”也反映出了早期禅宗境界观的影子。早期禅宗的境界观有什么缺陷呢?葛兆光先生在《中国禅思想史》中认为:“他们把‘性’与‘情’打成了两截,本来一个完整的心灵就在这里变成了分裂的两半,他们只需要这一半而不需要那一半。??这种把心灵分裂为两半的思想不符合中国的自然观,更不符合中国文人士大夫的人生情怀与生活态度。”[6](P101)六祖慧能的禅法则致力于解决这种分裂的矛盾,采取“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见而无见的态度来“明心见性”,故慧能禅师悟法偈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禅宗发展到后期,青原系石头希迁及其继承者曹洞宗进一步吸收了华严宗“法界缘起”、“理事无碍”的思想,对外境以理统一,做到理事兼容,以理事圆融为最高境界。南岳系的马祖道一及其后继者临济宗则从另一方面发展《坛经》思想,把万法看成法性,即主体本心的显现,万法为本心显现的境界。总之,禅宗强调心与境相互依存的密切关系,认为“色”即是“境”,“明心见性”必须通过对客体的观照来实现,观境即是观心。禅宗对心与境关系的认识达到了圆融精妙的境界。张节末先生对这种“心境一如”的境界观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禅宗追求的是个体的某种觉悟境界,在这种境界中自己也成为佛。如果执著于空无,那么主体的解脱是得不到证明的,因此只有采取色即是空的相对主义的方法,将色和空、性和相统一起来。这种统一必然体现为境界。”[7](P22)

二、唯识宗和禅宗境界理论在境界理论形成中的构建作用

唯识宗在文艺批评境界论形成中的构建作用主要体现为唯识宗肯定“境由心造”,为艺术境界理论确立了一个具有包容性的心理空间。曾祖荫先生在《中国佛教与美学》中认为“境界”一词,“从先秦到南北朝,一般没有美学上的特别含义。后来佛经的翻译家们,把境界二字引入经译中,同样没有美学的含义,仅是用来描述心对外境的攀缘和所谓妙智对实相的游履。随着佛教的发展以及佛学对审美和艺术的影响,佛学的境界说才逐步渗透进传统的审美意识。一般认为,这已是唐代的事。”[8](P219)此论大致不误,但不甚明了。在中国文艺批评中,与“境界”常互称的概念是“境”。“境”在六朝时输入画论和书论,至唐人开始以“境”评诗,如初唐殷潘在《河岳英灵集》中评王维诗“一字一句,皆出常境”,高仲武在《中兴闲气集》李兰诗:“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句为“盖五言之佳境也”。这些仍是在“境地”、“境况”的含义上使用这一概念。中国诗论中最早论述诗歌“境界”问题的是相传为王昌龄所作的《诗格》之“三境”说,“三境”说对“物境”、“情境”、“意境”的界定并不明确,目前也没有较可靠的根据认定“三境”说受了佛学境界理论的影响,但是,中唐诗僧皎然提出的“取境”、“造境”、“缘境”说则肯定来自佛教境界观的启发(后文有论)。皎然以后,诗论家们以“境界”论诗蔚为风气。如唐人权德舆的“意与境会”(《全唐文·左武卫胄曹许君集序》),刘禹锡的“境生于象外”(《刘禹锡集》之《董氏武陵集纪》),晚唐司空图的“思与境偕”(《与王驾评诗书》),南宋严羽的“镜花水月”说(《沧浪诗话》),方回的“心即境”说(《桐江集》之《心境记》),梁启超的“境者,心造也”(《饮冰室专集》卷二《自由书·唯心》)等等,这些诗文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过佛教熏染,此处不赘述。本文需要强调的是,文艺创作是创作主体心灵智慧的产物,文艺作品中所反映的万般境象,都离不开作家的“心识”的作用,艺术之“境”或“境界”的生成,离不开创作者“心识”的主观参与和渗透。佛教境界理论之所以能够促进中国文艺批评境界理论的形成,正是基于瑜伽唯识理论所肯定的“心外无境”,它为文艺批评境界理论的形成奠定了一个可以感知的心理空间。

以中唐诗僧皎然在诗歌境界创造上提出的“取境”、“造境”、“缘境”观点为例深入分析。孙昌武先生在《佛学与中国文学》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较为的充分论证[6](P347-354),此处在简要引述的基础上作必要的补充。首先,皎然在《诗式》中提出“取境”之说:“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偏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才性等字亦然。”(《辩体有一十九字》)“取境之时,需至难至险,始见奇句。”(《取境》)“诗境”由作者主观所取,诗歌中的奇句是作者于“至难至险”中而得,创作者主体的心境也就显得至关重要。“取境”一词来源于瑜伽行派的理论,如世亲《大乘五蕴论》解释“想蕴”:“云何想蕴?谓于境界取种种相。”安慧《大乘广五蕴论》说:“云何想蕴?谓能增胜取诸相境。”其次,皎然在《奉应颜和尚书真卿观玄子真子置酒张乐舞破阵画洞庭三山歌》中提出“造境”一词,皎然在诗中这样张志和绘画时的神遇状态“,盼睐方知造境难,象忘神遇非笔端”。孙昌武先生认为皎然的“造境”说源于唯识宗理论,没作深解。香港城市大学刘卫林先生对“造境”的研究弥补了孙先生在这个问题上研究的不足。他说:“若从语源上及哲学概念源出上追溯‘造境’一词具体涵义的话,便知中唐诗学内的‘造境’一词本属佛教名相,皎然等以诗境论诸家所提出的造境之说,可以追溯到天台宗圆顿止观中的‘造境’观念与《华严经》心如工画师,能造一切色相的说法。”[9](P424)其实,在“境由心造”这个基本问题上,佛教各个宗派并没有根本的分歧。在文学上“,境界”说集大成者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把“造境”列为“理想派”,他说“: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1](P191)宗白华先生也承认了境界心造的特点,他说:“画家诗人‘游心所在’,就是他独辟的灵境,创造的意象,作为他艺术创作的中心之中心。”[10](P159)第三,皎然在多篇诗文中提到“缘境”一语,《秋日遥和卢使君游何山寺宿扬上人房于涅般木经义》云:“诗情缘境发,法性寄筌空”;《诗式》云“:缘境不尽曰情”《;杼山集序》云“:极于缘境绮靡,故词多芳泽”??其实都是强调因“境”而生诗情以及“心”与“境”的相互启发作用。玄奘的弟子窥基在《百法明六论解》解释色法时说“所依之根唯五,所缘之境则六”,外境作为“相分”,是产生新的认识的一种“缘”,叫作“所缘缘”,意思是本是所缘虑的对象的“境”又成为一种“缘”,由“识”所转变的“境”一经产生,就会发生积极的能动作用。在文学创作中,作家以“取境”或“造境”为缘,可以引发出新的情思。唐代文学家、佛学家梁肃说:“心迁境迁,心旷境旷。物无定心,心无定象。”《(心印格》《,全唐文》卷五二O)形象地说明了心心造境,缘境生情,情与境、意与境相互启发的关系。皎然之“重意”(《诗式·重意诗例》),司空图之“味在咸酸之外”,“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诗品序》)以及南宋严羽提出的“言有尽而意无穷”(《沧浪诗话》)等等,其实都是“缘境”说的发挥,其根子仍在唯识宗所肯定的“心外无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