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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研究方法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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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称“以佛法研究佛法”的印顺法师,实际上也基本采用学术界通行的思想史方法研究佛学。他用这种方法探源于印度佛教,厘清印度诸派思想源流,对中国佛教不符佛陀原旨的精神、义理、制度、习惯等作了相当深刻的全面的批判,发展了太虚大师所倡导的人间佛教思想,对促进中国佛教的转型、改革贡献重大,意义深远。面对日本学者等通过学术研究否定大乘经为佛说的挑战,印顺法师自觉作出回应。他用思想史的方法,溯大乘之源于原始佛教,论证佛世虽无大乘经,却有菩萨道,大乘经乃后世的菩萨依据佛陀的精神所演绎,应看作是佛法。“佛法表现于佛陀的三业中,也表现于佛弟子的流行中”,大小乘经,“都是释尊的三业大用,显现在弟子的认识中,加以推演、抉择、摄取,成为时代意识而形成的。可以称为佛说,却不能说哪一章、哪一句是释尊亲说。”(《妙云集》)下编之三《大乘是佛说》)如是论证大乘是佛说,回应学术挑战,以近代理性建立大乘基础,功不可没,但也多少降低了大乘经的神圣性、权威性。特别是以思想史方法论证、斥责密法非佛法,说阿弥陀佛乃印度太阳神崇拜的转化、真常唯心论近印度教梵我一如思想等,难免招来禅、净、密三宗信徒的非议。
  跨学界、教界两界的蒋维乔,曾撰《怎样研究佛学》长文,文中说研究佛学须先做好两项基本工作:一是通过佛学概论类书籍的研读,掌握经系统研究过的佛教的普遍概念,抓住其根本原理,因一切典籍、宗派、学说,“无非是拿这个根本原理做中心所演绎”;二是通过研读印度佛教史之类的书,理解佛教产生和发展的历史背景和时代思潮。其次要从源至流,从《阿含》等佛经到依经释经之论及印度、中国诸派诸宗之学,“必须对各宗都经过相当的研究,然后再站在各宗之外,去把整个佛教鸟瞰。”强调一宗一派之说不足以概佛教之全,对各宗学者的注疏应善加抉择,不要被一宗一家之说所囿。蒋氏虽然主要就把握佛陀教旨而言,但其所说方法步骤,是所有研修佛学者包括教外学者也应遵循的路径。
  20世纪上半叶,学界学者们主要采用思想史、史学、文献学方法,结合中国考据方法研究佛学,其代表性的人物,可举出胡适、陈垣、汤用彤三位。
  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研究方法著称的胡适,将禅宗研究作为他以科学的精神和方法“整理国故”工作的一部分。他整理国故的出发点,是“为真理而求真理”、“再造文明”,对国故取“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评判态度”,“严格地不信任一切没有充分证据的东西。”(《胡适文存二集》卷三《五十年来之世界哲学》)其禅宗研究当然也以此为原则。他用这种方法,在发掘敦煌文献,整理《神会和尚遗集》,考证楞伽宗、菩提达摩、神会等方面获得重大成果,一些观点被学界所赞同采用。但他认《坛经》乃神会所造等断言,证据亦未必能充分,因而遭到钱穆、印顺等学者的批评驳难。胡适对禅宗本质认识之偏颇浮浅及出言之武断,使他的研究成果大为逊色。
  著名历史学家陈垣的佛教史研究,主要采用中国传统的考据方法,兼取西方史学方法。他关于佛教史的几本著作,资料丰赡,搜逸钩隐,论断精审,让史实说话,对佛教、佛教人物不以己意轻加褒贬。这使他的著述在学界、教界都甚具权威性,至今仍具重要学术价值,多次再版,几无人提出批评和异议。其《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诤记》二书,既是考据精审、具开拓性的史学专著,又借古讽今,深寓抗日救国之情意,与专为学术研究而作者颇有不同,殊为难得。
  汤用彤先生学贯中西,通晓梵、巴等文字,曾在支那内学院从欧阳竟无研习佛学,对佛学的特点有准确的把握,因而深知治佛学之难。他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跋》中说:
  “中国佛教史未易言也。佛法,亦宗教,亦哲学。宗教情操,深存人心,往往以莫须有之史实为象征,发挥神妙之作用。故如仅凭陈迹之搜讨,而无同情之默应,必不能得其真。哲学精微,悟入实相。古哲慧发天真,慎思明辨,往往言约旨远,取譬虽近,而见道弘深。故如徒于文字考证上寻求,而乏心性之体会,则所获糟粕而已。”
  汤氏此言,点明了佛学的特殊性质,主张研究佛学者应同情佛教徒的信仰,对心性有所体会,不能只在文字上考证寻求。出于这种认识,汤氏的佛学研究客观持平、严谨精细,将哲学、史学、文献学等多种近代学术研究方法与中国考据法结合,完成了至今尚被学界、教界众口交誉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等上乘学术著作。
  20世纪下半叶,尤其是60—80年代,中国大陆学界的佛学研究,基本上都采用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的哲学、史学方法,代表人物有范文澜、侯外庐、任继愈等,范、侯二氏虽非专究佛学,但在他们主编的《中国通史》、《中国思想通史》二书中,有专章论述佛教,影响不小。他们基本上都认为佛教是起反动作用的东西,在哲学上属唯心主义,应予彻底批判。重在用阶级分析法,揭露佛教思想的经济基础及其为剥削阶级服务、麻醉人民的本质。其中以范文澜先生态度最“左”,其《唐代佛教》指责“佛教在唐朝是社会的大祸害”,“实行阶级欺骗以达到阶级压迫、剥削的真目的。”这种一棍子打死的态度,带有过强的政治斗争色彩,有失学术研究客观公允的气度,也未必符合马克思主义对待宗教的基本原则和实事求是的精神。当然,这也是特定历史的产物。80年代以后,大陆学者的佛学研究虽仍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但越来越趋向客观公允,注意宗教政策和安定团结,吸收国外通行的、新出现的研究方法。希文《宗教文化在当今中国的位置》一文批评以前的宗教研究说:
  “人们大多从哲学或宇宙观单一视角来看待宗教现象,从而不适当地强调了宗教唯心论的负面影响,凸现了唯心与唯物、信与不信教的对立。这不仅无助于全面、准确地揭示宗教现象,而且不利于团结同样是国家主人的广大信教群众。”(《世界宗教文化》总第1期第1页)
  这可谓当今学界对60—80年代宗教研究包括佛学研究的普通反省。牟钟鉴先生在《研究宗教应持何等态度》一文中,主张研究者对所研究的宗教应近而不混,通而不同,进得去,出得来,取“信与不信之间”的态度。他以汤用彤为楷模,赞赏汤氏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及其《跋》,“体现了一种近代学问大家的中正不倚的气度。他对佛教和佛教史相当熟悉,相当投入,对真正有学问、有懿德嘉行的高僧大德怀有诚挚的敬意,从而能较切实地把握他们思想的真意和精要;同时他不囿于佛教信仰,以开阔的视野和清醒的理性指点人物,评说历史,比较异同,不以门户划界,唯以是非立论,故能成就一部学术价值极高的研究性著作,使教外读者获得可靠的知识和多方面的启迪,使教内读者没有反感,愿意认真参阅,因而其学术生命广大长久。”(《佛教文化》1996年第5期第7页)牟先生的这段话,代表了当代中国大陆很多中青年佛学研究者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