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46年,唐代高僧玄奘根据自己的西游经历编就《大唐西域记》,明朝吴承恩据此写成《西游记》。至此,有关唐僧西游的故事便广泛流传。1000多年后的今天,一位中国女子重走玄奘之路,并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万里无云》。
她决心沿着玄奘当年西行的足迹,体验他求法的艰辛和危险,重新认识佛教文化和玄奘生活的大唐盛世的辉煌。
生于20世纪60年代。1982年考入北京大学英语系,后在牛津大学圣安东尼学院攻读近代史,毕业后在英国从事电视制作,主要有《半边天》、《百年叱咤风云录》及《1421:中国发现了世界?》等大型历史专题系列片。《万里无云》是她的第一本书。
没有悟空护驾的女唐僧
1999年初秋的一个傍晚,我坐上开往西安的列车。我意识到这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车刚一开动,车厢里的乘客们就忙活起来了,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拎起了大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烧鸡、香肠、茶叶蛋、西红柿、苹果、香蕉,还有六听啤酒,摆在小桌上。另外几个人也拿出了准备好的食品,堆了满满的一桌。很快他们就混熟了,一边分享着,一边聊着,彼此打听和介绍各自的姓名、籍贯和职业,以及到西安去干什么。
虽然聊天可使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人们之间也可更融洽,但这种聊天可不是瞎聊,对我来说,倒更像是盘问。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那里的人很少探询别人的隐私,我和邻居们可以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已习惯了那种生活。
为躲开询问,我拿出一本书,但这也没法挡驾。一个年轻女人独自旅行,足以引起别人的好奇。玄奘为了西行,也费尽心思,寻找同伴。但由于皇帝的禁令,僧人不敢抗命,只能孤身前往。我这次西行,也想找几个僧人结伴同行,因为对于路途中面临的一切,他们的反应、想法和决定,尤其是他们的智慧和虔诚,都有助于我对玄奘的理解,帮助我走近他的精神世界。另外,我刚接触佛教,有许多的不解、疑惑,甚至是偏见,我随时可向他们提出,他们将是我入门佛教的最好老师。
我问过好几个僧人,他们听后都非常兴奋——到佛教圣地朝拜是每个佛教徒的梦想,而且佛经中说朝圣能帮助他们通往西方极乐世界,况且是沿着玄奘大师的足迹而去!遗憾的是,除非官方派遣,僧人不能随便出境。和玄奘当年一样,我也只能孤身西行了。
我上下铺的几个旅客在搞清楚他们各自去西安的目的后,都冲我来了。他们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是干什么的?要到哪儿去?为什么?当我告诉他们我想从西安开始,沿着玄奘当年西行求法的路再走一遍时,他们愣了一会儿,又一股脑儿地问开了。
“你说的玄奘就是《西游记》里的唐僧吧?”
“怎么?你是个佛教徒?”
我刚想说话,坐在我旁边的乘客就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紧张起来。“我想试试你发烧了没。”他说。其他乘客大笑起来,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讥笑我。
“你要真想旅行的话,去欧洲,去美国,或者去澳大利亚。干吗非去印度呢?那地方又脏又穷,有什么好的。”
“看你的样子是个作家吧?是不是想写书啊?”
没等我回答,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导了我半天。临睡前,我上铺的女乘客又伸下头对我说:“别去了,这一路多危险啊?选你还不如跟我们在西安好好玩几天!”
我冲她点点头,微笑着,谢绝了她善意的邀请。
躺在铺上,这些人的话,还有母亲的劝阻,使我一时难以入睡。我想到了朋友们此刻过着安逸的生活,而我却只身前往陌生甚至危险的地方,这样做虽谈不上惊天动地,但也有些冒险的事。我不禁为自己骄傲,但转念一想,前途莫测,又有恐惧感袭来。但我已踏上了西行之路,我将像玄奘一样,不到印度绝不回头。
清晨我们到达西安的时候,我的旅伴们好像已接受了我要去印度这件事,或许他们是觉得我疯了。他们抢着帮我拿行李。我说我自己来。“你省点劲儿吧,你后面的路还长着哪!你这个女唐僧可没孙悟空护驾啊!”
公元628年的秋天,玄奘抵达白沙瓦,这一刻他等待已久了!白沙瓦是古健陀罗王国的都城,也是佛教的第二圣地,许多大乘佛教的经典在这里诞生。
但玄奘所看到的令他震惊。公元5世纪,白匈奴人给这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玄奘悲伤地写道:“王孙绝嗣,役属迦毕试国。邑里空荒,居人稀少,宫城一隅有千余户……人性恇怯,好习典艺,多信异道,少信正法。”
1999年12月,我飞抵白沙瓦时,失望的心情同样强烈。接机的人要我把名字写在纸上以便司机找我,可我不敢。机场大门两侧是一群普什图男子,他们身材高大、蓄着大胡子,有人斜挎着机关枪。他们的脸像石块一样冰冷,但目光如剑。幸好,那天我穿着当地女装,但丝毫没安全感。我一溜小跑在公用电话亭后找到安静的角落。我不知那位司机怎样能找到我,但我实在不想回到人群中去。过了许久,人群终于散去,只剩下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就是接我的司机。
早晨,保镖基瓦尔过来接我。我问他是否能拍照,他从墨镜后看着我毫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不?我们既然能在大街上开枪杀人,你为什么不能拍照?”
我想去看看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边界的开伯尔栈道。当年玄奘就是从这里到达白沙瓦的。不过,要去那里须得到当地部落首领的许可。在普什图部落的办事处我得到了通行证和一名普什图边防卫兵。我从未感到如此安全。玄奘西行有西突厥可汗派遣的士兵保护,现在我也有自己的卫兵了。
中午我们来到开伯尔栈道的主峰时,我才领会它被称作“亚洲的大门”的含义。两边陡峭的山脉在这里汇集,留下的缝隙仅够勉强通过两辆汽车。在海路运输开通前,这里是前往印度的必经之路。印度神话般的富饶吸引了各种征服者,就像玄奘目睹的那样,每批征服者都带来灾难,但同时,也在此落户扎根。
基瓦尔已很久没回家了,他家在喀布尔附近的村庄,他还不想把家人接过来,否则他们只能住难民营。“为什么不去看他们?”他摇了摇头:“我这样在马路上走塔利班会把我抓起来。”他摸了摸胡子接着说:“按塔利班的标准,这胡子太短了。我们不能听音乐,不能看书,不能在家中挂画。想想看,那是什么生活?塔利班真疯了。”
下午,我们返回白沙瓦,并把卫兵送还部落办事处。白沙瓦博物馆就在附近,里面收藏了一些世上最精美的佛像,有些也许是玄奘在原来的佛塔和寺庙中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