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侠客行》、《天龙八部》两书的具体研究
1、以武功来体现佛学观念的小说——《侠客行》
作者金庸在为小说“香港明河版”写于1977年的“后记”中曾经做过这样的解释:
“各种牵强附会的注释,往往会损害作者的本意,反而造成严重障碍。《侠客行》写于十二年之前,于此意有所发挥。近来多读佛经,于此更深有力驳斥烦琐的名相戏论,认为各种知识见解,徒然令修学者心中产生虚妄念头,有碍见道,因此强调“无著”、“无往”、“无作”、“无愿”。邪见固然不可有,正见亦不可有。《金刚经》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法非法”,皆是此意。”
依据上述创作意图,金庸创造了侠客岛上的武林绝学――勒刻于二十四座洞窟之中的李白古风《侠客行》及其注释。此项绝学被龙、木二人发现之后,即迷恋对其的破译之中。谁知越是破解就分歧越多,越是不可破解。正所谓越想越糊涂,越解越盲目。于是,二人先是从收容的一批海盗中择其聪慧者加以指导后令其破解不成。接着分别招收一批弟子令其破解也是莫衷一是,只好将其绘图向当代武学宗师已隐居十余年的少林寺妙谛大师与武当山愚茶道长请教,从而引得二人如蜂跟花般地来到了侠客岛,结果是龙、木二人同样枉费心机;不得已,龙、木二人只好广邀天下武林掌门人与自成一家者来岛上共同探讨。年复一年,来人越多,歧义产生得越多。最后,竟被一个无名无姓、无知无识、无欲无求的岛上唯一不想破译这门天下绝学的小子歪打正着地给撞上了。“狗杂种”之所以能够独自破译“侠客行神功”,就在于他的“无相”(“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贪”。
在佛学中,“相”指现象的相状和性质,亦指认识中的表象和概念,即“名相”。“无相”与“有相”相对,指摆脱世俗之有认识所得之真如实相。除金庸所引的《金刚经》之外,又说:“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叹净品》也说:“诸法性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不可取相,不可缘,不可见,不可觉,不可知,不可回向……不可以心之故。”故“无相”即是“法性”、“涅槃”。《涅槃经》卷三十说:“涅槃名无相。”中国禅宗特别以“无相”作为教义的重要内容。《经坛》宣称:“我这法门”,先立“无相为体”。把“无相”作为“无念”、“无住”对象,“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即法体清净。”与之相反,在佛学中,把凡可知的事物都称做“有相”。此种有相均被视为分别执着的产物,虚幻不实。《大日经疏》曰:“可见可现之法,即为有相。凡有相者,皆是虚妄。”
如此看来,侠客岛上众人之所以都会对“侠客行神功”的领会产生歧义,显然都是“有相”之故,或在阅读《侠客行》时已胸怀成见,或受“注释”的误导而产生妄想。正好相反,无知无识的狗杂种不识字,即看不懂注释,也看不懂原诗,因而不受神功创造者的有意误导,最终看到了神功的原本意义。同时,狗杂种的歪打正着还在于他的“无贪”:因他来到侠客岛的目的并不是希望得到什么,他阅读《侠客行》同样是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无目的的不自觉的行为。
3、金庸小说中的一部佛教寓言——《天龙八部》
《天龙八部》对宗教、哲学的涉猎,可谓开门见山,开篇“释名”写道:
“天龙八部”这名词出于佛经。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如《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天龙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以“天”及“龙”为首,所以称为“天龙八部”。
据查,《天龙八部》中的这八种神道精怪,分别为天众(指诸天神)、龙众(介绍在下)、夜叉(一种能食鬼亦能伤人的恶鬼)、乾达婆、阿修罗(非天神的凶神)、伽楼罗、紧那罗(指歌神)、摩罗迦(指蟒神)此八种 ,它们各有奇特个性和神通,虽是人间之外的众生,却也有尘世的欢喜和悲苦。然而这部小说里并没有神道精怪,作者只是借用这个佛经名词,以象征一些现世人物,就像《水浒》中有母夜叉孙二娘、摩云金翅欧鹏等人物一样。
而佛典中关于天龙八部部众中的“龙”的形象,也衍生出中国文学中的庞大的龙的家族。在中国古代文献中,龙为“鳞鱼之长”,是“四灵”之一,这种幻想的生物,是从古代爬虫类的图腾崇拜而来的。中国古代传说中也有不少水神,如冯夷、河伯、湘君、湘夫人等等,但他们都不是龙。《楚辞•天问》王逸注中有河伯化为白龙的说法,但既化为龙,就不再有“人格”。而佛典中天龙八部中的龙,是一种具有人格的神灵。早在《阿含》类经典中已经有龙的形象。
接着,作者金庸便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来禅释与表现破孽化痴的主题。在这部小说中,《天龙八部》的“八部”到底是指哪八位,恐怕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著名金庸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