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台湾佛教团体常常翻印一本《保富法》的小册子,赠人结缘。这本书名叫「保富」,实际上是劝人散财布施,作者是湖南聂云台居士。
聂云台号其杰,法名慧杰,号息忏,湖南衡山人。清光绪六年(一八八○年)出生。父亲名缉规,字仲芳,历官江苏巡抚,是曾国藩的女婿。母亲曾纪芬,晚年号崇德老人,是曾国藩的季女。
其杰兄弟姊妹九人,他行三。家居上海,幼年与兄弟姊妹在家中延师共读。十四岁那年,与他二哥其昌回衡山原籍应县试,考取秀才。以後在上海,跟随外人老师学习英语,旁及电气与化学工程,终於通达电化学科,尤精於英语。他曾到美国留学,参加留美学生组织的「大卫与约翰」兄弟会。
学成回国後,正是清季末年,国势积弱不振的时候。他主张「教育救国,实业救国」,个人事业也从实业著手。光绪三十年(一九○四年),他的父亲任江苏巡抚,命亲信汤癸生组织复泰公司,由癸生任总经理,其杰任经理,从事纺织工业的发展。他们又租下华新纺织局,其杰任董事。翌年,汤癸生病逝,其杰继任复泰公司总经理,其弟其臣任协理。聂家有复泰百分之六十股权,不啻为其家族企业。宣统元年,聂家以三十馀万两白银购得华新纺织局全部股权,改名为恒丰纺织新局,後来又改名恒丰纱厂,由其杰任经理。
接办恒丰後,其杰在厂中开设训练班,培训纺织人才。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二月,父亲缉规逝世,其杰回湖南办理丧事,并留在家乡办理墓工。其杰在光绪末年曾有一个侯补道的官衔,但并未出仕过官。
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其杰主持下的恒丰纱厂,率先将蒸气引擎改为电动机,降低了成本,也增加了产量。在当时纺织界中,这是首开风气的创举。他早年在美国曾加入基督教的兄弟会组织,这时与其妻萧氏同受基督教洗礼,夫妇二人都成了基督徒。
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四月,他赴美考察实业,主要仍是考察纺织工业这一方面。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他与蔡元培、黄炎培、张謇、郭秉文等,发起组织中华职业教育社,其杰任干事。他在上海并设置职业学校,推行职业教育,以实现他教育救国的理想。
他平常热心於改良中国的棉业,以挽回国家的权益。他尝捐助巨款,支持金陵大学农科,改良中国棉种。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他赴美考察,约请美国棉业专家来华调查,协助改良中国的棉花种植。
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年),他与友人尹任先合伙发起招股,在吴淞投资兴建大中华纱厂,到十一年建成,有纱锭四万五千枚,在当时这是甚具规模的大厂,其杰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在民十前後的数年之中,他尚与姚锡舟集资在崇明创了大通纺织股分有限公司,与吴善卿等合作在上海创办华丰纺织股分有限公司,与张謇、荣宗敬等合资在吴淞创办中国铁公司;并与孔祥熙、陈光甫等合资创办中美贸易公司。由於他家世显赫,事业庞大,且久居上海,所以他担任过上海租界工部局的顾问、教育委员,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董事,复旦大学校董等许多名誉职。民国九年(一九二○年),他当选上海总商会会长,获北洋政府颁发三等宝光嘉禾勋章。那一段时间,他是上海工商界风云一时的人物。
可是好景不常,到了民国十三年(一九二四年)以後,由於外资侵入,华资棉业大受打击,经营困难。他的家族企业恒丰纱厂後来负债六十万银元,被迫将大中华妙厂股权全部出售以偿债务。其他如大通、华丰等厂亦莫不亏损,其杰事业大受打击,於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迫得以退休为名,退居幕後。
事业失败之後,继之又大病了一场,几度濒危。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妻子萧氏病逝,他已感到生离死别,生命无常。於今事业失败,大病几死,他更感到人世万法如梦幻泡影,乃皈依如幻法师,潜心学佛,闭门思过。後来,他又参谒印光法师,受持五戒,几度想剃度出家,因母老而止。
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以後,其杰所创办的事业,华丰纱厂後来为日本人兼并了;中国铁公司的工厂,於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事中毁於炮火;他的基本事业恒丰纱厂,用「以债养债」的方式拖延了几年,终以亏损过钜,无力经营,最後租给了宋子文的中国棉业公司,中日战争期间,也为日本的大康纱厂合并,到抗战胜利後,聂家收回了一部分产权。
其杰晚年,隐居礼佛,不问外务。他设置佛堂,供奉观世音菩萨及地藏王菩萨,每日诵读《金刚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及《地藏菩萨本愿经》作为常课。在他领悟大乘六度的意义後,将自己的私财及妻子萧氏夫人遗留的遗产、金饰等全部捐了出去,用以救济湖南各地的灾民。同时,他在上海《申报》上刊出《保富法》,劝人散财布施。
《保富法》全书不足两万字,分为上、中、下三篇,内容不外乎因果感应,「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一类故事。但是由他写出来,以他的身世和阅历,所闻所见全是第一手资料,所以在当时社会上发生了极大的影响。丁福保的〈保富法叙〉说∶
云台先生所著之《保富法》,字字从肺腑中流出。日前黄君警顽,将此稿采登《申报》,而阅者在数日间,捐入「申报读者助学金」,有四十七万五千馀元的钜款。可见此书劝化之力大矣。
此书何以有此感人的力量?因为书中的事不是虚构,全是事实。上篇开首说∶
发财不难,保则最难,我住上海五十馀年,看见发财的人很多;发财後,有不到五十年就败的,有二、三十年即败的,有四、五十年败完的。我记得与先父往来的多数阔人,或官或商,都是显赫一时的,现在已多数凋零,家事没落,有的是子孙挥霍一空,嫖赌不务正业;有的是连子孙都无影无踪了。大约屈指计数,四、五十年前的阔人,现在家务未全败的,子孙能读书、务正业、上进的,百家之中,实难得一、二家。
他历数湖南家乡同治、光绪年间中兴时代的富贵人家(即参加湘军平定太平军之乱的人家),封爵者约六、七家,督抚二、三十家,提镇五、六十家,有发财至十万、二十万者,有五、六十万,甚至有上百万者(指那时的银子),凡是发财的人家,各家後人多数衰落。相反的,财产无多的人家,如曾、左、彭、李诸家,後代子孙多能上进。以曾文正公来说,他位最高,权最重,在位二十年,死後家财银二万两。他手创两淮盐票,每张二百两(後来售至二万两),而曾家一张未留。所以,曾文正公家族,曾孙、玄孙辈仍多在教育或学术界做事,受人尊重。
他举上海富人某翁为例,家财累积至三千万元,死後十个儿子分家,十数年间,耗败一空。书中称∶「若问如何败法?读者试闭目一想上海阔少爷用钱的道路,便能明白,不用多说了。」说穿了,无非是吃喝嫖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