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汇萃汉藏梵文所有的数据,并参酌时人已得的结论,对于佛学纵面的思想源流彻底作了一番考订,着有《诸家戒本通论》、《佛学七宗源流十讲》等。这样刊定了印度时代佛学的实际地位和它们理论的确诂,而建立起学说史的标准。再据以返观我国所传的各说,就容易发现它们和印度原本的距离。其间更见出有相反的趋势,像流传很久的《起信论》、《楞严经》一类返本归元的思想,都决定是国人错解义理而伪托
为佛家之言,我们曾毫不容情地予以破斥(见〈楞伽与起信〉、〈楞严百伪〉等论文)。又由此一贯错误的思想影响到禅宗方面,构成『本觉』异说,我们也都完全揭发它出来。(见〈禅学述原〉)还有西藏所传显密各宗学说之是非,我们也作了一番全般的批判。(见《西藏佛学原论》、《略论西藏佛学之传承》、《藏密三书导言》等,这都是为要做到真正佛学的实践,而来扫除一切的障碍。)”
除了上述三项之外,如前文所述,吕氏对于因明学的弘扬与研究,也有为时人所不及的成绩,他对勘因明论书之藏汉译本,校正不少窥基《因明入正理论疏》的谬误,而且也译出若干因明学名著(如《因明抉择论》、《集量论释略抄》等),对因明学的阐释,是有一定成绩的。
此外,对于汉文大藏经目录,他也曾重分大乘经的部类,校核译本与译者,在佛典目录学上,也有突破性的创见。至于对部派佛教的研究业绩,迄今为止也罕有国人能与相拟,他在《印度佛学源流略讲》书中所附录的七篇关于部派佛教研究的文章,也是民国以来最具深度的同类著述。
综合地看,吕澂的学术地位及成就可以从下列几方面来衡量:
(一)对于十九世纪以来,欧美所盛行的新颖的佛学研究法(亦即以文献学、历史学、哲学等等各类学术方法及学术态度去研究佛教的方法),吕澂有完整而深入的理解。他是将这种研究态度与方法介绍给中国佛学界,并且本身的成就也最大的中国学人。我们也可以说,吕澂是这种新式佛教研究在中国的主要奠基者。
(二)吕澂的佛学研究,不唯功力深厚,而且所涉及的领域也至为广博。从他的著作来分类,他在佛书版本及辨伪、印度原典的研究与迻译、因明与声明、戒律、西藏佛教、印度佛教、中国佛教等方面都有卓越的成绩。在所有佛教研究领域里,如果综合起来衡量,在广度与深度上,他可以说是二十世纪中国佛学界的第一人。
(三)在学术创见方面,除了前面所提及的学术发现之外,吕澂的大部份论文,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之处。而综合性的创见与对中印佛学融贯疏解,则表现在他那两部讲稿(《印度佛学源流略讲》与《中国佛学源流略讲》)之中。尤其《印度佛学源流略讲》一书,更大体可以展示其一生主要佛学功力之所系。
该书大陆版的”编辑说明”中,曾扼要地举出全书的精华所在及吕澂的主要研究成果。这段文字,可以使读者对吕澂的学术功力有初步的理解。其文略云:
”本书把印度佛学分为原始佛学、部派佛学、初期大乘佛学、小乘佛学、中期大乘佛学、晚期大乘佛学等六个阶段。”作者根据汉文藏文的大量文献,对勘巴利文三藏以及现存的有关梵文原典,按照各阶段出现的典籍先后顺序,说明它们各时期学说的特点
和变化,对印度佛学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发展概况,基本上勾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这样原原本本讲述印度佛学史的,在我国这是第一部书。
吕澂先生专力于佛学研究数十年,在文字上,对版本、原典或异译本做了大量的校勘,在义理上,对各宗各派的根本典据、师承以及前后学说的发展变化做了详尽的考证,一字一校。一书之勘,竟委穷原,务求落实。因此,有一些长期以来被弄错了的或者模糊不清的史实,也能够获得了比较合理的答案。讲稿中如关于佛灭年代”点记说”的提出,”分别论者”是上座部的刊定,说一切有部”相应阿含”的发现,唯识古今学的辨析等等,都属作者孤明先发之见。诸如此类,书中还随处可睹。”
至于《中国佛学源流略讲》一书,则是吕澂对中国佛教之若干主流学说的探讨。他在书中分析中国佛学体系之形成、发展与衰落之各阶段的特征,厘清各家思想的异同,并藉此以彰显中国佛学与印度佛学的基本差异。
这部书共计十章,如果附录的十几篇文章不算,那么单凭这十章本文,在份量上显然不如《印度佛学源流略讲》。尽管如此,如果不具有吕澂其人的学养,其它人还是不容易写出这种程度的论著的。
上述这两部印度与中国的佛学著述,加上他早期的《西藏佛学原论》,这三部书使吕澂为现代中国佛学界,奠定了印度、中国、西藏三系佛学扎实的研究基础。
此外,有一项奇特的现象值得附此一提。吕澂是唯识学大师欧阳渐的大弟子,也是唯识学重镇──支那内学院的核心支柱。其对唯识学所下的功夫也非寻常学者所能比拟。然而,奇特的是,他所撰的唯识学论着为数甚少。在他所出版的十本书里,没有一本是专论唯识学的。在他所撰的七十篇左右的论文中,专论唯识学的比例也不大。可见吕澂所瞩目的是印度、中国与西藏的三系佛学,而不是唯识宗一隅而已。
四、风格与际遇
在欧阳渐逝世后,支那内学院由吕澂主持(1943─1952)。内学院是从杨仁山的金陵刻经处演化而成的。杨、欧阳、吕三人虽然是直系的学术传承,但三人的风格并不一样。杨仁山生在佛学极端衰弱的清末,研学环境太坏,可用的古今典籍甚少,又缺乏良师益友,因此,他虽然是复兴中国佛教的枢纽人物,但本人的学说平平,给人的印象只是一个有心做事的传统佛教知识分子而已。
欧阳渐的印象则不同,他具有浓烈的宗教热忱与精纯的宗教情操,而且愿力深厚,是一个能将生命溶入佛法之中的宗教思想家。至于吕澂,在风格上又与欧阳渐显然不同,他给人的印象是学者风范大于宗教家风范。冷静客观,求真求实,性格上似乎较缺乏宗教家的淑世热情。因此,与其视之为宗教家,不如视之为具有文化使命感的佛教学者来得恰当些。
作为一个二十世纪的佛教学者,吕澂的际遇并不顺畅。他与同时代的日本学者宇井伯寿在学养等方面都颇为相似,但是外在环境与对后代的影响则不可同日而语。他们都熟谙现代佛学研究方法,通晓多种语文,都具有世界眼光,治学领域也遍及印度、中国、与西藏三系的佛学。论学说的广度及深度,两人的水平大体是相同的。在师友方面,宇井是着名学者高楠顺次郎的门下,与木村泰贤、长井真琴等名家又是同学。同样地:吕澂是唯识学大师欧阳渐的上足,也是王恩洋、黄忏华、熊十力等名家的掌门师兄。可见在人事环境中,宇井、吕澂二人都同有良师益友可供提携与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