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文通过对佛道二家“无用之用”辨证思想的梳理和简要剖析,发现在二家思想中,他们对语言文字、肉身存在的态度并非如一般人所误解那样,被完全否定。而两家在思考问题时所持的充满灵性的立场、角度和标准也是值得关注的。因此认为,全面客观地看待佛道二家的“无用之用”思想,对我们的生活日用乃至更高级的精神生活,都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本文的论述较为粗浅,此论题或有继续深入探讨之必要。
导入语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受儒家经世济用思想的影响,实用功利主义在社会民众的思想意识中历来都占据着主导地位。人们以类似于“人生在世,吃穿二事”这样一种纯动物性需求为标准,对周围的存在妄下有用或无用的判断,并且在行动中青睐所谓的有用而鄙弃所谓的无用。这种线性的、缺乏辨证意识的思维方式,使得中国人的生存境界历来都显得比较低。像这种缺乏哲学思考的浅层次的生存状态到如今依然无多大改观,也是事实。正如庄子在《南华经·人间世》中所感叹的:“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这种“可食”、“可用”的“有用之用”与人们关系直接,特征明显,理解起来并不困难,但缺乏思辨层面的意义。
“无用之用”则不一样,这种“用”在缺乏辨证思维的俗众那里是难以梦见的。一般人认为,事物以无用的表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无用”又何以言“用”呢?然而,稍微懂得“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高下相倾”(老子语录)道理的人则应该明白,事物的存在是对立统一的,有黑必有白,有雌必有雄,是故,有“有用”就必然存在“无用”。但这儿的“用”应该从哲学思辨的角度来看待。
明白“无用”的存在也是有价值这样深刻的道理,同时把“无用之用”所体现出来的辨证思想阐述得精辟入里并且身体力行地去实践,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诸派别中,当属佛、道二家。
基于对“无用之用”所包含的辨证思想的浓厚兴趣,本文拟对佛、道二家的“无用之用”思想作出比较。在行文过程中,着重观照佛家对语言文字和肉身存在所持的态度;对于道家,则主要从思考问题的立场、角度、标准的灵活性加以分析。
一 关于语言文字
在谈论佛家对语言文字的态度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明确一下语言文字在人类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但语言文字产生后,却逐渐摆脱人类的控制,无法和人类的思想一一对应。本来,人类的初衷是思想和语言所指应该完全合拍,这也是语言文字作为交流工具所体现出的作用。但随着人类的进步,随着人类思想的无限拓展和语言文字的相对有限,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言为心声成为人类童年的记忆,代之的是言不尽意或言不及意的情况的愈演愈烈。于是,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大,随之,“言外之意”、“言尽而意无穷”、“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等等语言现象便出现了。在这个意义上讲,语言是人类的噩梦,它使人类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和把握别人,由此制造的心灵隔阂无法消除,种种虚伪的、非人性的东西因语言而诞生并且泛滥。但是,人类又是那么的离不开语言文字!
如此,对于语言文字,我们能以有用还是无用作出判断吗?难。可以肯定,自创立佛教的释迦牟尼起,历代的佛学传承者都为这个问题所困扰过。稍懂佛理的人大概都知道《金刚经》在修持佛法中的地位,若理佛则不可不诵《金刚经》,甚至在佛家那里,有用恒河沙数的七宝布施都不及诵持一部《金刚经》的说法,而《金刚经》是以世尊和须菩提的对话形式写就的,这证明用语言文字表述的三十二品佛理是非常有用的。但《金刚经》的核心内容却只有一点: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也即佛法本无,真正的佛法是无法用语言文字进行表述的,这种思维方式发展到禅宗,就是“不立文字,以心传心”。这似乎在强调,语言文字是无用的。在禅宗的历史上,也确有过歪解惠能的这种“心印”修行观的事,一些人要么静坐,要么棒喝,却单单忽略了以语言文字形式存在的佛法在修行中的作用。
其实,佛家对语言文字所持的这种“无用之用”观是可以理解的。佛法本不可言说,但要传承,就必须强自言说不可言说的东西,这是客观存在。这里事实上存在死法和活法之别,死法即众多的佛典所记载的属于道理和技巧层面的东西,活法即佛的境界。在已彻悟的佛徒那里,醍醐灌顶之后意识活动已跃居第一位,已达到“心印”的境界,语言文字可言“无用”;但在初学者那里,参习佛典聆听教诲却是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途径,语言文字显得非常有用。
理解这种“无用之用”的思想,在佛典《中阿含经》卷五十五《筏喻经》中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它讲述了正统佛家对语言文字的态度,即在未了悟佛理之前,用语言文字所讲述的佛法是不能没有的,但通过学习,了悟真性后,这些“法”就该舍弃了。这好比渡河,在此岸时,我们不能没有船筏,但渡河到达彼岸后,就不再需要船筏了。佛家的这种过河拆桥的思想,就是典型的无用之用,亦即所有的外物于佛来说,本质是无用的,但佛家经典作为“船筏”在佛家的思想传承中却永远扮演着“有用”的角色。
在佛家那里,“有用”和“无用”都不是绝对的,在不同的境地,二者是互相转化的。而对于“无用之用”的语言文字,每一个理佛者都应该意识到它在修行中的地位,万不可误解“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字面意义,而误以为语言文字是无用的。
我们再来看看道家对语言文字所持的态度。老子说,语言文字对他的“道”来说是无用的,但除了用“道”字来强自命名他大脑中那个美妙想法以外,委实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同时老子还强调“道可道,非常道”,说出之后,就不是原来那个东西、那个想法了。但我们看到,三千言《道德经》还是把老子的思想展露殆尽了。其实,老子在著述之时,就已经意识到,于“道”看似无用的语言文字其实是很有用的。语言文字的这种无用而又不得不用的特点,就是老子的“无用之用”。庄子在《南华经》中也表述了类似的观点, 在《外篇·天道》中,庄子借轮扁之言指出,文字典籍不过是“古人之糟粕”,真正的“道”不可言说,是“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其间。”在老庄这儿,他们像佛家一样强调,道,非言语能传承,只能悟。但是,我们不能就此简单地认为,语言文字无用。必须意识到,悟的前提,应以了解掌握必要的用语言文字记载的“死法”为基础。语言文字的这种“无用之用”的特点,佛道二家的看法是一致的。关于这个道理,庄子进一步作了非常形象的比喻,《杂篇·外物》中如是说:“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这种把语言文字当成一种如同捕猎的工具,目的达到即可弃用的提法,和佛家的“筏喻”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对语言“无用之用”特性的最好注解。历史上,魏晋玄学盛行时期,一些只得佛道二家理法皮相的人,一味“玄之又玄”,完全忽视语言文字的“无用之用”,使得虚无主义一时盛行。这种虚无风气在今天的思想领域中似乎也还有一些影子。
以上是佛、道二家对语言文字所持的“无用之用”的态度,我们可以这么认为,把这种思想引用到我们的为学过程中,就会克服一些浮躁的想法,让我们能够脚踏实地地先学习,等到工夫到家,才可像尼采一样自信地说,语言文字只是一种工具和载体,只有领悟精神才是至高无上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