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莲花》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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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意识与超越精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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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以名求物,物无当名之实。以物求名,名无得物之功。……故中观云:物无彼此。而人以此为此,以彼为彼,彼亦以此为彼,以彼为此。此彼莫定乎一名,而惑者怀必然之志。⑧僧肇所揭示的,同样是语言、词谓与实在或“本真”的分离性及它的主观性质(心识)。
   第三,特别是带有情感色彩和价值取向性质的词谓、判语,在道、佛二氏看来更无实在性作支撑。庄子曾以狙公赋茅昭示这一点:
   狙公赋茅。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⑨狙公分果子给猴子们,让它们早上吃三个晚上吃四个,猴子们愤愤不平;改让它们早上吃四个晚上吃三个,猴子们欢天喜地。“名实未亏”,都是那么多东西,“而喜怒为用”,正表明价值判断的主观性。今人常以某某为流行色、流行歌,以为唯有跟上某种“流行”,才可以配有某种品位、风格,这不正如众猴子一样“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吗?这种由传播媒介编派出来的事相,在佛教看来是人心的“贪、嗔、痴”引发的幻影。可怜当今人们就生活于、角逐于由过分发达的传播媒介编织出来的世界上,离开真实越来越远了。
   人的知性、人的经验无法把握“本真”,于此可见。

     三

   现象世界无“真”,经验无法求“真”,那么,我们已有的关于经验世界的知识与规则,是怎么回事,属于什么东西呢?
   庄子以一“游”字点提之⑩。《广雅释诂三》谓:“游,戏也。”这即是说,我们已有的知识都具有“游戏”性,我们所创设的种种规则都属于一种“游戏规则”。
   庄子这一看法,实又出于老子。《老子•三十二章》曾称:“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老子表述得有点晦涩。王弼释曰:
   始制,谓朴散始为官长之时也。始制官长,不可不立名分以定尊卑,故始制有名也。过此以往,将争锥刀之末,故曰: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也。遂任名以号物,则失治之母也,故知止所以不殆也。(11)所谓“朴”就是原本的、未散失的。原本的、未散失的方为“本真”。故王弼又说:“朴,真也。真散则百行出,殊类生,若器也。”(12)有殊散之器物,便不得不设名作则以应对之。名则既为“真散”而后人为地设置,自属“游戏”与“游戏规则”。
   佛教更直接把名言视为“戏论”,而以“方便权略”、“方便设施”指称操作层面的一切东西。《法华文句》卷三说:“又方便者门也;门名能通,通于所通,方便权略,皆是导引,为真实作门。真实得显,功由方便。”惠能说:“若欲化愚人,是须有方便;勿令彼有疑,即有菩提现。”(13)都以“方便”为通向真实的门径,但“方便”本身却是人为地设置的,无“真”的意义。
   道、佛二氏以“游”、“方便施设”、“方便权略”指谓我们已有的种种知识,实有独到之处。我们就无法判定计算机的二进位、算盘的五进位、日常计算的十进位三者何者更“真”,而只能说在某一场合下何者更方便。我们也无法对“人性本恶,人人都有可能犯罪”这一设定作出证实,但依此设定而制订的种种法规,却为社会的日常运作提供了极大便利。科学理论其实亦然。它的那些“不证自明”的前提即是预设的;它所认定的世界结构——模型必须放在一定参照系下才可以成立,而参照系却是依据人们在操作上的方便需要由人选定的,“理论”作为这种由人选定的世界结构——模型的对应物,不是同样无“真”的意义吗?
   在现象界、在经验层面上不存在“真”的问题,这一点,近代西方哲学家其实也是注意到了的。康德把经验世界与“自在之物”分开,为科学认知划定界限,所涉及的即是这一点。问题是,依照西学的思路,“自在之物”、“本真”既为我们的认知所不及,我们为什么还要苦苦地去追寻它?认知层面以外的东西,只应该留给上帝去关切。人与其求人的认知所不可及的“本真”,毋宁专注于认知所可及的现象界。由此,西方开出了极其发达的认知科学、工具理性。西方的这一思想路向,正如康德所描述的那样,就是:“理性必须一只手拿着原则,拿着那些唯一能使符合一致的现象成为规律的原则,另一只手拿着自己按照那些原则设计的实验,走向自然,去向自然请教,但不是以小学生的身份,教师爱讲什么就听什么,而是以法官的身份,强迫证人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14)康德这段话最恰当地揭示了科学认知作为一种人为自然立法的“主观设定性”。科学认知作为一种“主观设定”,尽管未必有“真”,却真的为生活于经验世界的人们提供了操作上的极大方便。
   道、佛二氏不然。二氏虽然并不绝对排斥经验世界与相应的方便操作,但绝不愿意仅滞着在这一层面上。他们矢志求“真”,承担只有上帝才可以承担的使命。他们的追求,无疑具有宗教情结的庄严性。

     四

   但是,问题在于:人不得不生活于经验世界,而且,为了在经验世界中生活得更方便,人不得不越来越知性化、不得不越来越发展操作的一面。这点几乎带有绝对普遍必然性。这就使道、佛二氏的追求带有绝望感。绝对普遍必然性即“命”,为复归“本真”,必须与“命”抗争,这又使二氏的追求带有悲剧性。故绝望意识、悲剧情怀,在二氏的许多思想家中时有表露。《庄子•大宗师》寄寓:
   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这里揭示的正是人之为“人”之悲怆。人为了生活不得不与自然界分立、对待,强迫自然界臣服。由此,人作为“人”(“人耳人耳”)在自然界面前挺立起来了。但唯其如此,人恰恰落入种种对待关系中被肢解、被工具化了。人不再有“真”。
   人在种种对待关系中被肢解、被工具化,实又特指人之被知性化。故“人”之悲怆又即是知性之悲怆。《庄子•应帝王》称: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七窍成而浑沌死,所蕴含的意味是:知性愈发展,“本真”愈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