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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审美感悟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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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禅美》等误解之外,近年继续援引《演变》之说而滋生误解者尚大有其人,如傅绍良、萧丽华等。(注:傅绍良《盛唐文化精神与诗人人格》第264~265页,〔台〕文津出版公司1999年版。又见氏著《盛唐禅宗文化与诗佛王维》第156~157页,〔台〕佛光出版社1999年版。萧丽华《禅与存有——王维辋川集析论》,见《佛学与文学——佛教文学与艺术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113~114页,〔台〕法鼓文化1998年版。)如傅文认为“第一阶段客观之物与主观心智相隔,主体对客体处于‘无知’状况;第二阶段客体之物与主体情感相隔,客体成了主体思想情感的载体之一;第三阶段为主体与客体由于特定的认知和理性,以其各自的本质处于相对独立的状态”云云,穿凿附会,强作解人,徒滋惑乱。之所以产生这样多的误解,主要是由于对见山三阶段的禅本义缺乏体证。因此,对禅悟三境界作禅本义的追寻,就显得尤为必要。

   二、对见山三阶段禅本义之追寻

   惟信禅语象征着禅宗审美感悟三阶段,其中第一阶段包含“原悟”(混沌未分的准开悟状态)和“执迷”(二元意识生起所产生的迷执)两个层面,第二阶段是“初悟”时片面沉溺于否定性而缺乏肯定性,第三阶段则是“彻悟”时既有区别性又有肯定性、既有共同性又有独立性的见解。只有到了第二、第三阶段才是禅悟的境界。
   禅的终极关怀,是返回精神家园,重见本来面目。(注:参拙文《论禅宗所谓的“本来面目”》,《晋阳学刊》1999年第3期。)对这个精神家园,禅宗以“母胎中事”、“婴儿稚子”之类来象征。在第一阶段第一层面,“僧是僧,俗是俗,岂不是母胎中事?”(《拈八方珠玉集》佛鉴语)母胎中事,亦即“父母未生时”、“天生未分时”、“混沌未分时”的原始素朴状态,对这种状态,禅宗也譬为初婴稚子之时,此时二元意识还没有产生:“汝不见小儿出胎时,可道我解看教、不解看教?当恁么时,亦不知有佛性义、无佛性义。乃至长大,便学种种知解出来,便道我能我解,不知总是客尘烦恼。十六行中,婴儿行为最。哆哆和和时,喻学道之人离分别取舍心,故赞叹婴儿,可况喻取之。”(注:《五灯会元》卷5。袁中郎《叙陈正甫会心集》:“当其为童子时也……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定。人生之至乐,真无逾于此时也。孟子所谓‘不失赤子’老子所谓‘婴儿’,盖指此也。”)在此层面人是“原我”,对外物作直观而浑沌的感知,而“离分别取舍心”,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但在此层面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准开悟状态,故《五灯会元》卷5在“赞叹婴儿,可况喻取之”之后特意强调:“若谓婴儿是道,今时人错会。”这是知性、悟性还没有介入前的原始而简单的感知,是叶维廉所说的“用稚心,素朴之心未进入认识论的哲学思维之前的无智的心去感应山水”的阶段。
   意识的本性在于自我发展,它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混沌层面,当“自我”觉醒后,有了知识的熏染,人遂有了分别取舍之心,人们以我为中心,物我分立,物是物,我是我,这时见到的山是“自我”见到的山,水是“自我”见到的水,山水是独立于我之外的客体。人们处在相对世界的万有事相之中,见山见水,寻声逐色,精神的流浪遂从此开始。以禅的眼光看,自我产生的过程也正是原我迷失的过程。人类在童年时代与其所栖居的世界浑然一体,扬眉瞬目,举足投步,皆如水流花开,纯乎天籁。随着“自我”的产生,人们从与世界的本真合一状态中分离出来,蹒跚而固执地走进了二元世界,区分善恶、美丑、是非、得失、穷达、垢净、迷悟等等,在由这些观念织成的大网中左冲右突,逐物迷己,迷己逐物,人们背离了古老的精神家园,开始了漫长的流浪。思维把人类从自然中分离出来,理性思维使人成为自然的主人,也使人成了自然的对立面。并且思维本身也是对人类潜能的一种限制。二元论的基本形式不属“是”就是“非”,只要有了是非之心,便永远陷于相对的沼泽而不能自拔。而禅宗所努力的,就是走出这一盲区和陷阱。由此可见,在第一阶段的两个层面,分别是“原我”(素朴之心)所认识的山水;“自我”(熏染之我)所认识的经由二分法筛子过滤的山水。“原我”与山水浑然一体,是天籁的和谐,此时人所见山水是一元之山水;“自我”用分离的、知性的范畴来说明统一的整体,所见山水是二元之山水。
   在第二阶段,参禅者像善财童子那样,踏遍百城烟水,参见大善知识,获得种种生命的指点,遂有了悟入之处。禅的悟入,即是否定相对知识,亦即否定“自我”。禅宗通过公案机锋、门庭施设等种种方便权宜来达成这种否定。否定的方法,往往从破除人法二执的角度入手,即对作为主体的人和观照客体的法的实存性都予破除,我法双空,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是参禅初悟,泯除了第一阶段的二元对立性。但这种否定落于空的一面,容易沉入一潭死水,堕于黑山鬼窟。对此禅宗有清楚的认识:“祖师未来时,那里唤天作地,唤山作水来?为什么祖师更西来,诸方升堂入室,说个什么,尽是情识计较。若是情识计较,情尽方见得透。若见得透,依旧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碧岩录》第9则)这段话明确地点明了三个阶段的状况:首先,学人没参见善知识时,处于第一阶段第一层面的准开悟状态。其次,参禅悟道之后,唤天作地,唤山作水,通过否定消除了事物的相对性。但学人沉溺于否定,胶著于师家言句,又落于新的情况计较。其三,将情况计较扫除净尽(“情尽”),才能达到最终的开悟(“见得透”)。必须注意的是,这里“情识计较”专指参禅者粘著师家言句,与第一阶段二元对待的情况计较不同。要跃入禅悟澄明的第三境,必须将此除段各种门庭施设摒弃不用,使隐蔽的情尘脱落净尽。这些门庭施设,包括敲床竖拂、瞬目扬眉、或语或默、行棒行喝、箭锋相拄,真正的悟者“却没许多般事,只是见成。所以道:山是山水是水,天是天地是地。”(《圆悟录》卷6)慧南禅师也指出:“说妙谈玄,乃太平之奸贼。行棒行喝,为乱世之英雄。英雄奸贼,棒喝玄妙,皆为长物。”(《五灯会元》卷17)“棒喝玄妙”,对接引初机(“乱世”)自有其意义,但对顿悟之人(“太平”)则纯属多余。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禅师指出“无禅可参,无法可学。”如果追求禅法,就成了舍本逐末的“客作”汉(《古尊宿语录》卷42)。这种“客作”,虽然较第一阶段第二层面的“客作”略高一筹,但比之彻悟,仍只在半途。由于求禅觅悟,沉溺断空,致使彻悟飞跃无法实现,参禅者对现前的山水无法观照,以致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