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审美感悟论(4)
时间:2008-09-09 13:45来源:学术月刊,2000年第12期作者:吴言生 点击:
“夺人”或“夺境”是对第一阶段第二层面“见山是山”的超越。“夺人不夺境”时,“境”如同春天的太阳,照映万物,生机蓬勃。而衰老的“我”(“人”)只是因缘和合的假像,犹如婴儿垂下白发,并没有实性。“夺境不夺人”,是针对法执深重的人,破除以法为实有的观点。如果谁执著于客观存在,自性泯没,就应该设法使他超越,唤醒自性,使其洞知世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法,一切法都没有自性,处于刹那生灭变化之中。执著于“法”并对之虚妄分别,必然会妨碍对真如的悟解和体验,必须予以遣除。此时自性本性,清明自在,一个命令施行下去,天下太平,心国澄清,犹如将军塞外绝烟尘,平定战乱,烟尘不起。夺人是为了除我执,夺境是为了泯法执。由原我到自我生起了我、法二执,故夺人、夺境是针对自我“见山是山”而进行的遣除,但比时执我、执法的程度不一,或我执重,或法执重,故师家应病与药,分别予以遣夺;“人境两俱夺”是对“见山不是山”的超越。它是针对我执和法执都很重的人,同时破除其“我”、“法”二执,指出一切都是颠倒和虚妄,任何对自我和外境的执著,都与佛教的基本原理和最终目的相违背。主观、客观都无真实自性,应该超越主客,了悟绝对的本源心性。人、法并空的境界,如同晚唐之际的山西、河北(并、汾)藩镇各据一方,两地彼此悬绝,人民不相往来,内外隔绝。“人境俱不夺”是对“人境俱夺”的超越。“人境俱夺”,对二执俱重之人固然重要,却容易陷于断灭空,“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因此对它也必须超越,“人境俱不夺”,方能焕发大机大用。不但执著虚妄的我、法是错误,并且即便执著佛法,沉浸于“人境俱夺”后的一切皆空,也同样是错误,必须将空的意念再空掉,枯木生花劫外春,才有转身一路。禅宗以“收”、“万里山河获太平”(《五灯会元》卷19)来形容“人境俱夺”,意为仅靠扫荡遣除法使心国太平还不够,还需进一步“放”,才能显发“龙吟雾起,虎啸风生”的大机大用,人境俱不夺,才是向上一路。禅宗以“草荒人变色,凡圣两齐空”、“天地尚空秦日月,山河不见汉君臣。”(《五灯会元》卷12)象征“人境俱夺”,所呈显的境象显得枯寂而缺乏生机。“人境俱不夺”将“人境俱夺”予以超越,对于人我、法我都不再执著,对二者遂不需再加破除。此时,主观、客观,各各依位而列,既有王者、野老(人),又有宝殿、讴歌(境),显发活泼妙用。禅宗以“清风与明月,野老笑相亲”、“莺啭千林花满地,客游三月草侵天”(《五灯会元》卷12)来象征“人境俱不夺”,充满生机。
综上所述,《金刚经》三句、华严四法界、临济四宾主,与见山三阶段的对应关系如下:
见山三阶段 金刚三句 华严四法界 临济四料简 四我 四悟
见山是山A 所谓山 事法界 夺人或夺境 原我 原悟
见山是山B 自我 执迷
见山不是山 即非山 理法界 人境俱夺 无我 初悟
见山只是山 是名山 (理事无碍法界) 人境俱不夺 真我 彻吾
事事无碍法界
从这组对应关系中可以看出,见山三阶段几乎涵盖了全部禅悟生发模式,三阶四层的禅悟生发机制实际上触及到了禅宗心性论、解脱论、境界论的根本问题:(1)心性论:a)真如不变心本净:素朴之心见山是山。b)真如随缘心起染:熏染之心见山是山。(2)解脱论:荡除我法,一切皆空。(3)境界论:各住自位,圆融互摄。禅宗心性论、解脱论、境界论,通过见山三阶四层的禅悟生发模式,建构起一个庞大繁富的诗学象征体系。禅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即山水三阶中的彻悟第三阶。但禅宗强调第三阶的回归感,所谓依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表现为汲取中国佛性论的始净说,将见山第三阶段等同于第一阶段第一层面,并产生了有关心性本净的一系列诗学譬喻。象征第一阶段第一层面的意象序列有“本来面目”意象序列(如“本地风光”、“本分田地”、“本来人”、“本来姓”、“本来身”);“无位真人”意象序列(如“主人公”、“不动尊”);“这个那个”意象序列(如“这个”、“那个”、“伊”、“有一人”);“父母未生时”意象序列(如“混沌未分时”、“洪钟未击时”、“古帆未挂时”、“日月未生前”);“心月心镜”意象序列(如“心月”、“心珠”、“心镜”、“古镜”、“一道神光”)。象征第一阶段第二层面的意象序列有“认影迷头”意象序列(如“迷头认影”、“骑驴觅驴”、“认贼为子”、“水中捞月”);“父逃走”意象序列(如“客作汉”、“反认他乡作故乡”);“抛却家宝”意象序列(如弃珠乞食”、“丙丁童子来求火”、“抛弃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等。象征第“二阶段“见山不是山”有佛教空观意象序列(如金刚六如、“白骨观”);剿除情识意象序列(如“顶门一锥”、“顶上一锤”、“痛下针锥”、“脚跟下一锥”、“无孔笛”、“银山铁壁”、“蚊子上铁牛”、“鸦啄铁牛”)。象征第三阶段见山只是山的意象有超越彼此意象序列(如“张公吃酒李公醉”、“篱内竹抽篱外笋,涧东花发涧西红”);超越净秽意象序列(如“八风吹得动,处处是日用”);超越生死意象序列(如“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安禅未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一切现成意象序列(如“春来草自青”、“柳绿花红真面目”、“八两元来是半斤”);无住生心意象序列(如“无舌人解语,无足人解行”;“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任运随缘意象序列(如“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圆融互摄意象序列(如“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半夜日头明,日午打三更”,“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