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作用
洪州宗的随缘应用的本质,与其说是欠缺自性本用,倒不如说是全体作用而不留踪迹。关于全体作用,临济义玄说:
如诸方学人来,山僧此间作三种根器断。如中下根器来,我便夺其境而不除其法。或中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俱夺。如上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人俱不夺。如有出格见解人来,山僧此间便全体作用,不历根器。大德,到这里,学人著力处不通风,石火电光即过了也、学人若眼定动,即没交涉。拟心即差、动念即乖。有人解者,不离目前。大德,你担钵囊屎担子,傍家走求佛求法,即今与么驰求底,你还识渠么?活泼泼地,祗是勿根株,拥不聚、拔不散,求著即转远,不求还在目前,灵音属耳。若人不信,徒劳百年。
黄檗的“心法”,至临济而成为“人”,即展现在临济面前的具体的人,这是活泼泼地主体的全体。这不是宗密所说的欠缺自性本用的随缘应用,而是自性全体的直接作用,同时是无根株之灵性的显现。所以说,临济的全体作用是在华严的性起思想上前进的。
临济的佛教
临济佛教的主体,是生活于当时现实中的人。这是唐末河北这一特殊历史狭缝中、自由的空间里,显露出来的人的真实本性。这里有既是异常的、非常的,然而又是永恒的、不失日常具体性的见识。但是,临济这种人的具体活动真实性的见识,在后来的临济禅里就很难看到了,而是被抽象化、定型化了。宋代的临济禅作为中国政治体制中士大夫的修养之道,就必须对临济的人的佛教本质进行修正。更糟糕的是,唐代禅具有的深入的人的直观和反省工夫,也完全被宋学窃取;而禅则退缩于悟和坐禅这种自我封闭的狭隘经验主义之中了。
临济宗的立场
宋代的临济禅,如黄龙派觉范慧洪写的《临济宗旨》、杨歧派圆悟写给弟子大慧的《临济正宗记》、大慧下的《人天眼目》等等,虽然也强调棒喝等大机大用,但却使临济义玄那种人的具体历史性抽象化、理想化了。这当然是宋代历史的必然产物。宋代佛教事实上已向哲学化体系探究,从法眼的《宗门十规论》以及延寿的《宗镜录》中,大体可以看到这种历史性变化的端绪。因此,宋代的临济禅已不是唐末临济本人的禅,尽管宋代临济禅里确有临济义玄禅的因素。例如现在见到的临济传记、语录汇编、都是宋代的作品,其资料已经过了修正。如果撇开资料问题,那么一般地说,后者作为士大夫的宗教,更多地带有儒学(宋学)的性格;与此相反,临济本人的禅却是老庄式的、反儒教的。可以说,在临济那里,作为来自对全体人直观的结果,具有强烈的反体制或批判传统的野性。
临济和庄子
众所周知,前田利镰氏的《临济·庄子》(后改名为《宗教的人间》),通过对临济与庄子、尼采的对比,说明了临济反传统的本质。的确,临济类似老子和庄子,具有打破儒家名教,作绝对自由人的魅力。庄子的至人,是临济的真人。虽然在佛教中真人作为罗汉的译语使用,但临济的真人似乎更接近庄子的至人。从《道教义枢》中可知,唐代道教有成为真人的五阶段之说。所谓无位,大概是生来就是真人的意思吧。但更重要的是,临济和庄子或道教的联系,不仅在于用语相似,而在于两者在思想史上有共通性。
原来,老庄思想是作为对儒家名教进行批判的历史产物出现的,没有孔子的儒教传统,老庄也就失去了它的历史意义。同样,禅宗是作为对印度传来的正统佛教的反题出现的。禅宗所谓“教外别传”的标帜,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然而,在禅宗中最具有批判传统性格的,还是马祖以后的人们,特别是临济义玄。因此,在临济思想中有类似庄子的地方,就是很自然的了。
这里应指出的是,庄子常常以反喻的形式来表达理想中的自由人,而临济则不同。例如,庄子思想中典型的自由人常常是受过刑罚的非健全的人,他们以非健康讥笑健康人不健康。临济则不主张非健康的健康和不自由的自由,而是在印度佛教健康传统的基础上,发展佛教的人间观。
正统和异端
总之,如果没有孔子的儒教,也就不会有庄子的主张;如果没有传统的佛教,禅宗也就失去了历史意义。如前所述,通过与宗密佛教的对比,最能把握临济禅的本质。宗密的《禅源诸诠集都序》是禅的正统思想体系,而临济禅是与之对立的异端。从思想整体上看,二者的思想走向和性格的差异是极为明显的。
然而,在临济禅形成的宋代,临济禅由异端变成了中国佛教的正统,可以说是在野党转为参与党、攻与守交换了位置,因而其内容也就必然要发生变化。
《临济录》的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