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成为科学家,但是我们却生来就具有如此的乘赋,以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当然不是具体领域的艺术家,诸如画家、雕刻家、音乐家、诗人等等,而是生活的艺术家,尽管人们自己意识不到。我们大部分人都失于成为这样的艺术家,其结果是我们把生活搞得一团糟,反而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不是面对着空白的虚无吗?”“当我们活了八十岁,甚至九十岁后,我们又将到哪里去呢?谁也不知道,”等等。我听说,大部分现代男女都为这个而患有精神病态。禅徒可以告诉他们,他们这些人都忘了他们是生而为艺术家的,而生而为创造性的艺术家的。而他们一旦发现了这个事实与真理,他们将会从他们的苦恼中解脱出来——不论这个苦恼他们称之为精神官能症或精神病,或其他任何名称。
2、禅宗的无意识与意识
做一个生活的科学家是什么意思呢?
任何类别的艺术家,就我所知,必须用某种工具来表达他们自己,并用某种形式来证明他们的创造性。雕刻家必须有石头、木头或泥土,以及雕刀或其他工具,来把他自己的理念刻画在材料上。但是一个生活的艺术家却勿需走出他自己之外。所有的材料所有的工具以及一般所需要的技巧,他都生而有之,甚至在父母生他以前他已具有。你们或者惊奇地说,这太不可能了,但是,只要你略一思索,我可以肯定,你们必然会名了我的意思。如果不能够的话,我愿明明白白地告诉各位:我们大家所共同具有的这个身体,这个肉体之躯,就是材料,相当于画家的画布,雕刻家的石头、木头或泥土,音乐家的小提琴或笛子,或歌唱家的声带。而所有的连接在身体上的部分如设、脚、胴体、头、内脏、神经、细胞、思想、情感、感觉等等,凡构成整个人的所有部分,都既是材料,又是工具。让人把他的创造天才表现为行动以及所有央视的行为,事实上,是表现为生命本身。就这样的一个人而言,他的生活反映出他从无意识的无尽源泉中创造出的每一个意向。就这样的人而言,他的每一个行为都表现了本原性,创造性,表现了他活脱脱的人格。其中没有因袭,没有妥协,没有受禁止的动机。他只使其其所好地行动,他的行动象风一样随意地飘着,他没有拘泥于片面的、有限的、受限制的、自我中心存在的自我,他已经从这个囚牢走出来。唐代一位伟大的禅师说:“当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主人,则不管身居何处,他都忠实于自己而行动。”这样的一个人才是我所称之为真正生活的艺术家。
他的自我已经触及到那无意识,那无限可能性的渊源。他是“自由自在的”(也是“无心的”),如圣奥古斯汀所说:“爱上帝,并做你想做的。”这与十七世纪日本禅师至道无难的一首和歌暗合:
当我们活着,
做一个死人,
彻底死去,
然后如愿而行,
一切尽善。
爱上帝,是要没有自我,没有心,是变成死人,是从受压抑的意识动机中解脱出来。这个人的寒喧“早安”,没有任何人性的利益成份。他只是寒喧而已。他饿了就吃,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自然人,直接从自然而来,没有现代文明人的种种复杂意识形态。但他的内在生活是何等丰富,因为他是同广大的无意识直接相通的。
我不知道把这种无意识陈作宇宙无意识是否恰当。我之喜欢如此称谓它,是因为我们通常称之为意识的相对领域,在某处没有进入未知境,而这个未知境,一旦我们认知,就进入通常意识,把后者之中的一切错综复杂的组接触力得井然有序。这些纽节原是以不同程度折磨着我们的。如此,这未知境同我们的心灵是连接在一起的,并且,就此而言,未知境和心灵一定有某种相通的本性,蕴含着相同的沟通。我们可以如此说,我们有限的意识,由于我们知道它的界限,因而把我们导致种种忧虑、恐惧、不安。但是,一旦我们认知我们的意识是从另外某种东西源出的,而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被我们以认知一般相对事务的方式来认知,而却与我们是密切相关的,我们就免除了种种形式的紧张,并且能彻底安于我们自己及一般世界。那么这种未知境,我们不可以称之为宇宙无意识或者无限创造的渊源吗?这个渊源不仅孕育各类艺术家的灵感,即使我们一般人,也各以其自身的乘赋,把生活化做真正的艺术。
把生活转化为艺术,可以通过下面一个故事得到某种程度的说明。八世纪的道悟的唐朝的一位伟大禅师。他有一位年轻的弟子,跟他学禅。他已经侍奉了师父一段时间,但并不曾受到特别的教诲。一天,他对师父说:“我跟随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未曾听您为我指示心要,为什么呢?”师父说:“自从你来到此间,我无时无刻不为你指示心要。”弟子回答:“请告诉我是些什么呢?”“你送茶来,我接;你送饭来,我受你致礼时,我点头;我合唱没有指示你心要呢?”弟子听了之后,低头徇私师父话中的意义。师父此时又说:“你一开始思考它,它就不在那里了,你必须立刻看到它,不用推理,不用犹豫。”(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这话使得弟子悟到了禅的真理。
更进一步说,禅的真理是一种把单调乏味的生活,索然的平凡生命,变成为一种艺术的、充满真实内在创造的东西。
在所有的这些东西之中,都有着某种早于科学研究的东西,有着某种科学的网所不能打捞的东西。
禅的意义中的无意识,无疑是神秘的、未知的,唯其如此是非科学的,或前科学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意识不能达到它,或它是我们与之无关的东西,而正由于这样的密切,我们反倒很难掌握它,正如眼睛不能看到它自己一样。因此要意识到无意识,需要意识方面的特殊训练。
就发生的原因而言,意识是在进化的过程中某段时间内从无意识觉醒的。大自然按照它自己的轨道运行,并未意识到它自己,而有意识的人则从它而生。意识是一种飞跃,但这个飞跃并不意味着脱节。因为意识是同无意识经常而且不断地沟通着。确实,没有黑着,前者就不能发生作用,它会失去它作用的基础,这就是禅宗何以宣称道是“平常心”的原因。在禅宗而言,道当然意味着无无视,而这是在所有时间中都在我们的意识中作用着的。下面一段问答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关于禅的无意识:当一位和尚问一位禅师,什么是“平常心”时,禅师回答:“饿了吃、困了睡”。
可以肯定你们会问:“如果这就是你们禅宗所讲的无意识,把它当做极神秘的东西,当做人性生活中最高的价值,当做使人转变的东西,那我们不得不对它表示怀疑。所有这些“无意识”的行为,早都按照精神经济学原理,交付给我们意识中的本能反射领域了。我们倒认为无意识应该跟心灵的更高级功能相关,比如说,就剑术而言,是要经过常年训练才能得到那些功能。至于这些反射行为,诸如吃、喝、睡等等,是低等动物和婴儿与我们共有的。禅当然不致于把它们当做充分成熟的人要在其中寻求意义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