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性转变出“二十三谛”的顺序,《金七十论》与梵本《数论颂》的一般说法是一致的,即认为自性通常的转变顺序是:自性生觉,觉生我慢,我慢一方面生出十一根,另一方面又生出五唯,五唯又生五大(注:参见《金七十论》和梵本的自在黑《数论颂》22及乔荼波陀的注。)。但这种说法又与某些有关数论的文献记述不尽相同。具体来说,汉文资料中有些记述有另外的说法。例如,汉译《百论》(罗什译)卷上中婆薮开士对该《论》的释中所说就与梵本《金七十论》等的说法不同。该释说:“从冥初生觉,从觉生我心,从我心生五微尘,从五微尘生五大,从五大生十一根,神为主常……。”《成唯识论述记》(窥基撰)卷四中也说:“有说慢但生五唯,五唯生五大,五大生十一根,为我受用……。”这种差别或同异值得研究。但由于《金七十论》在大的方面与印度保存的梵本《数论颂》及其他注释的差别不是很大,因而它在数论哲学研究中的地位不如《胜宗十句义论》在胜论研究中的地位重要。至于《金七十论》与其他汉文资料的一些重要差别,毕竟是佛教资料中有关数论的记述与数论本派文献记述的差别,与直接的本派文献之间的差别的重要程度还是不同的。当然,这是从研究数论派学说本身的角度说的,而谈到数论派学说与佛教思想之间的关联等问题,《金七十论》中提出的一些观念还是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的。
三、两文献在东方文化研究中的主要价值
《胜宗十句义论》与《金七十论》这两部“外道”文献在东方文化研究中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一些方面:
1.满足了中国人对印度佛教外文化思想了解的需求。
中国主要从汉末开始逐渐接触印度文化,接触印度文化主要是通过佛教实现的。佛教文化当然是印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从印度本国来讲,影响最大和最有代表性的文化思想却是婆罗门教和由其演变而成的印度教系统的思想。而这部分思想却恰恰是中国人知之甚少但又应了解的部分。在大量的汉文佛教藏经中,佛教徒在与“外道”论战时,经常涉及婆罗门教或印度教系统的思想派别及其理论,但总的来说,有关材料是零散的。另外,有的记述或转述与这些思想派别的实际主张有很大差异或不够准确。而《胜宗十句义论》和《金七十论》由于是“外道”本身的原典,而且汉译者又都是德才出众的翻译名师,因而被歪曲的可能性小得多。这对中国人完整准确地了解这类思想有重要帮助,对开展中印文化思想比较研究有重要价值。
2.对研究佛教与“外道”关系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汉文佛典中提到不少“外道”思想,但多为零散的,有些还有歪曲或误传。而《胜宗十句义论》和《金七十论》则提供了相对完整和准确的有关派别的思想。这不仅对人们理解胜论派和数论派有帮助,而且对人们理解佛教与“外道”思想的关系或交涉也有重要意义。譬如某些汉译或汉文佛典,在记述佛教对胜论派或数论派的思想攻击或佛教受到的攻击时,会引出一些胜论派或数论派的专有概念。这些概念在译者或与译者同时代的思想家看来不难理解,但由于是零散提到,后人或现代中国人看来就较生疏。而《胜宗十句义论》和《金七十论》是较完整的有关“外道”思想的叙述,因此后人就能较容易地从总体上把握胜论派和数论派的思想,而有了这样的理论基础,再回过头来看许多汉译或汉文佛典中提到的一些“外道”专用术语,就会感到容易理解,这样也就更易理解相应佛典的主要思想或佛教与“外道”的关系。这无论对研究印度文化还是研究中国文化都是很有益处的。这很可能是两位佛典翻译大师(玄奘和真谛)偏偏选中这两部“外道”文献加以全文汉译的主要原因,也可能是这两部文献被后来的佛典整理者收入各种汉文佛教藏经之中的主要原因。
3.在汉译梵典方面对现代中国人研究印度文化提供了便利。
中国人了解和研究印度哲学需要翻译(汉译)印度哲学文献,首先遇到的一个问题是要将一些印度哲学中的专有名词译成汉文。印度哲学中的不少概念在汉文中可找到对应的概念,翻译起来并不困难。但也有许多概念,在汉文中很难找到对应的概念,如搬字典直译往往造成误导。所幸的是,许多古代汉译的印度哲学专有名词流传至今,我们仍可直接使用。尽管这些专有名词在现代汉语中很少使用,对今天的中国人来说已很陌生。但这些译语毕竟是汉语,对它们略加解释就可以作为适当的现代汉译印度哲学专有名词来使用,而使用它们显然比使用音译的印度哲学专有名词更具优越性。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翻译的大量佛典中提及了不少印度哲学派别的专有概念,但古代的译法也经常不统一,因为大量的佛典是由许多翻译者译成的。而《胜宗十句义论》和《金七十论》则提供了作为一个或一些派别的较全面的系统译法,因为这两部汉译文献作为某种派别的系统文献来说有一套完整的译法。这为后代人提供了重要的便利。
例如,在印度胜论派哲学中,一个基本的哲学概念是“padartha”。该词现代许多人译为“范畴”,而在玄奘翻译的《胜宗十句义论》中译为“句义”,后来的古人也多依此译法。现代中国人译“范畴”多是依据西语的译法(“category”)转译的。但胜论派的“padartha”与西方一般的所谓“范畴”的意义并不完全相同。梵语的“pada”由“padartha”和“artha”构成。“pada”(句)是“言语”或“概念”的意思,“artha”(义)是“事物”、 “东西”或“客观实在”的意思。所谓“padartha”(句义)指“与概念相对应的实在物”。而所谓“category”(范畴)一般指反映事物本质或联系的基本概念或观念,并不是指事物本身或东西。二者严格来讲是有区别的。
再有,如数论派中的“purusa”概念,真谛在《金七十论》中译为“神我”。而今天我们若按西方语言那样意译,则可能译成“灵魂”(soul)等,将会引起误解。若仍沿用“神我”这一译语,并作些解释,则较为适当。类似的事例还有许多。总之,《胜宗十句义论》和《金七十论》为我们提供了大量可资利用的汉文专有名词,这对现代中国人理解研究古代印度文化思想有重要价值。
《胜宗十句义论》和《金七十论》在古代就引起很多中国佛教思想家的高度重视。在近代,不少著名的专家学者对其仍然十分看重(注:如日本的宇井伯寿,奥地利的伏劳瓦尔纳(E·Frauwallner)和中国的汤用彤等都有这方面的专门研究。)。我们今天对其作进一步的研究,将有助于我们提高对中印宗教哲学的认识水准,促进中外文化的交流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