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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与爱的比较研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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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从缘起法的平等性来看,缘起法是重重关系,无限的差别。由此深入观察,可知一切法的无自性,即体现着平等一味的法性。这一味平等的法性,不是神,不是属此属彼,是一一缘起法的本性。由此去了达缘起法时,不再单是相依相成的关切,而是进一步的无二无别的平等。大乘法说,一切众生与佛平等,都有成佛的可能性,即是从这法性平等的现观中得来。在这平等一如的心境中,油然发生“同体大悲”。所以《法华经》说:“今此三界,皆是吾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大乘法中,慈悲利济众生的心行,尽未来际而不已,即缘于此。

   依于智慧观察的深浅和断除贪爱的程度不同,慈悲亦有层次之别。因而佛教将慈悲分为三种:一、众生缘慈:这是一般凡情的慈爱。不明我法二空,以为实有众生,见众生的有苦无乐,而生起慈悲的同情。这样的慈爱,无论是儒家的仁爱,基督教的博爱,终究是生死中事。二、法缘慈:悟解得众生的无我性,还不能了达一切法空,这是声闻、缘觉二乘圣者的心境。见到生死的惑、业、苦——因果钩锁,众生总在流转中不得解脱,由此而引起慈悲。三、无所缘慈:这不像二乘那样的但悟众生空,以为诸法实有;佛菩萨是彻证一切法空的。但这不是说偏证无所缘的空性,而是于彻证一切法空时,当下显了假名的众生。缘起的假名众生即毕竟空,“毕竟空中不碍众生”。因而诸佛能宴坐水月道场,大做梦中佛事,观自在菩萨能“千处祈求千处应”,三十二应度众生。

   由上可见,慈悲绝非简单的与乐、拔苦,它是佛菩萨觉悟我法二空后的一种崇高心境,是大乘行果的心髓,是我们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微妙法门,实为佛法之宗本。

   三、慈悲与爱的异同

   上面分别介绍了慈悲的性质以及佛教对爱的认识。那么儒家的仁爱、基督教的博爱性质如何?它们与佛教的慈悲有何异同?下面拟就此问题略作探讨。

   爱是一切众生皆具的情识,贪染为性,源于对自体及外境的染著希求而生起的盲目冲动,由此产生爱情、亲情。孔子十分重视这种发乎自然的爱,不过认为这种爱太过粗鄙、偏狭,尚须改造、提高,由此提出了他的哲学主张“仁”。颜渊问“仁”的意义,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樊迟也问“仁”的意义,孔子说:“爱人”。所谓“克己”是指内在行为的修养,而“复礼”则是外在行为的节制。如何使“克己”、“复礼”臻于最高的境界呢?那就是“爱人”。虽然这里的爱已不仅是本能的对情人、亲人的爱,已升华为一种推己及人的爱,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而广之,则形成一种充满社会责任感的爱,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天下为公”。至此,从世法来看,儒家的仁爱可谓完美之极。
不过我们若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儒家的仁爱含有浓厚的等级观念和功利观念。孔子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教,尊贤之等,礼所生也。”(《中庸·哀公问政》篇)又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篇)仁爱既有如此严正的等级,人就必定会产生分别、爱恶之心。仁爱既不能超越阶级,甚而成为阶级争斗的工具,即源于此。而佛教虽诞生于种姓制度森严的印度,仍能打破等级观念,正是缘于佛陀“等视众生如罗睺罗(儿子)”的慈悲之心。

   又,子张问“仁”的意义,孔子说:“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子张又问“五者”是什么,孔子说:“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篇)从这段话里,就可知道孔子提倡“仁爱”的最大目的是着眼于功利的。功利者贪欲也,既有贪欲,岂能利乐一切众生。菩萨为了度众生,则有四摄法,所谓布施(包括财施、法施、无畏施)、爱语(和颜的善语、关切的温慰语)、利行(福利事业)、同事(与众生同甘共苦)。它不仅是度众生的方便,更是一种慈悲心的流露,与儒家的功利实有天壤之别。

   孟子对于“仁爱”的施与,较之孔子的说法更为露骨些。他说:“君子之施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章》)东汉的赵歧注释孟子的这段话说:“物,谓凡物可以养人者也,当爱育之,而不加之以仁。若牺牲,不得不杀也。……临民,以非己族类,故不得与亲同也。”可见儒家之言“仁爱”,有亲疏之别,族类之差,因其所处地位不同,故所施不能无差等。这就是儒家所谓的“理一而分殊”的原则。而佛教的慈悲是平等施与一切众生的,因而能超越怨亲、人与非人等种种差别。如佛教的戒杀、放生、素食、忍辱等,无不体现着慈悲的平等精神。

   儒家的仁爱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局限性,是由爱本身的性质决定的。前面我们已经知道,爱是一种烦恼,是众生的虚妄情识。它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的、有条件的,因而无论你怎样将它扩展、升华,总是十分有限的。

   博爱,即泛爱一切人。韩愈《原道》说:“博爱之谓仁”。可见在扩充爱心方面,仁爱和博爱是相同的,不过中国的仁爱根源于家本位的文化,而西方的博爱则根源于基督教的神造说。耶和华——神为世间的创造主,人类的父。神爱世人,所以人也应当爱神,并体贴神的意思,爱人如己。这多少根源于家属爱,然主要还是启发于万化同体同源的观念,近于缘起法的平等性。平等一如,本是事事物物的本性,然而缺乏对缘起法的智慧观照,因而在定心或类似定心的映现中,将其神格化,成为神秘的宇宙根源。

   了解了仁爱、博爱的局限性,我们就更容易理解佛教为什么要断爱,为什么要提出一个不同于爱的道德标准——慈悲。其实,佛教慈悲的高超之处即在于它建立在断除贪爱烦恼,将虚妄情识转化为清净智慧的基础上。菩萨依此智悲。不但从自己而广泛地观察向外的关系,而理解得自己与他的相关性,更从自己而深刻地观察内在的关系,了解自我,只是心色(物质)和合而相似的相续的个体;虽表现为个体的活动,而并无绝对的主体,因而能内证身心的无我,外证自他的无我,使慈悲心超越自他;无有限量。所以佛教将慈悲心又分为慈、悲、喜(见众生的离苦得乐而欢喜)、舍(怨亲平等,不忆念众生对于自己的恩怨而分别爱恶)四心,称为四无量心。

   爱,是人的本能,或纯朴,或粗俗,必须经过“克己”,作不断的向上的努力,才能“复礼”,才能归“仁”。能推己及人,扩充爱心,予他人以真诚的关心、同情和爱护,这种仁爱或博爱的精神是崇高的,完全符合佛教利乐一切众生的慈悲精神。在当今地球日益“变小”,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人与人及至自然万物的关系日趋密切的现实中,我们多么需要这种精神。佛教说的断爱,是约出世的、内在的断舍贪染执著的修养而言,丝毫不会贬低爱、仁爱、博爱等积极意义,这从佛典中广泛出现的爱道、爱语、爱敬、爱眼、慈爱等词即可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