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庆堃先生在他的《中国社会中的宗教一书中》,概括出了制度性宗教(institutionalregion)和分散性宗教(diffused region)两个范畴。制度性宗教和弥散性宗教的概念是在瓦哈的《宗教社会学》中”自然团体”和”特殊性的宗教的”组织这两个概念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制度性宗教包括(1)独立的关于世界和人类事物的神学观或宇宙观的解释,(2)一种包含象征(神、灵魂和他们的形象)和仪式的独立崇拜形式,(3)一种由人组成的独立组织,使神学观简明易解,同时重视仪式性崇拜。借助于独立的概念、仪式和结构,宗教具有了一种独立的社会制度的属性,故而成为制度性的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都属于制度性宗教的范畴。而分散性宗教被理解为:拥有神学理论、崇拜对象及信仰者,于是能十分紧密的渗透进一种或多种世俗制度中,从而成为世俗制度的观念、仪式和结构的一部分。审视中国社会的宗教特征,不难发现分散性宗教在社会生活的所有主要层面广为流传,维系着社会制度的稳定。祖先崇拜为家庭宗教生活的首要方面,行业神和社区保护神也让我们发现宗教被神学性的、仪式化的和组织化的深入到世俗团体中。政治伦理秩序中关于天命和道德等观念更是渗透着宗教的点点滴滴。民间的鬼神信仰更是弥散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分散性宗教有力的支持现存制度的价值和习俗,赋予社会制度一种神圣的特征,为制度化实践创造了一种普遍的敬畏和尊敬感。
制度性宗教和分散性宗教的区别在于,制度性宗教作为一个独立的系统运作,而弥散性宗教则作为世俗社会制度的一部分发挥功能。制度性宗教容易被观察到,但其作用可能不那么重要;弥散性宗教也许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对于世俗制度和社会秩序或许十分有意义。二者的联系则在于其相互依赖、互为表里。分散性宗教依赖制度性宗教发展其神话的或神学理念,提供神明、精灵或其他崇拜的象征,创造仪式和供奉方式,以及对信徒和出家人进行专门训练。制度性宗教依靠为世俗制度提供上述服务以便维持其自身的存在和发展。’分散性宗教之所以能够长期的广为流传,对世俗制度具有重要作用,正是因为其具有分散性。(也有译作弥散性,在此笔者更愿意使用此词,因为弥散二字更能够很好的表示出宗教信仰弥漫渗透到民间的那种状态。)佛教属于制度性宗教,而杨庆堃在其著作中早已指出,制度性宗教在现代中国社会是处于弱势的结构性地位。坚守制度性宗教原有的发展制度和模式是会让佛教无法的到发展,无法跟上时代的脚步的。太虚大师提出的人间佛教思想,正是迎合时代潮流和佛教自身改革的需要,以改变其弱势地位的一种很好的发展理念。也就是说,人间佛教理念走的正是弥散化的道路。
其一,人间佛教的一个重要理念就是入世。其实早在六祖慧能时期,这种思想就已经得以体现。慧能大师认为,日用常行就是修证佛法,修身行善、服务他人就是修证佛法;不论在家出家,都是如此。他说,“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亲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若能钻木出火(喻勤修精进),淤泥定生红莲。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修行的方式和内容都与传统的世俗道德标准相符合,不带丝毫神秘色彩,也不是什么难为之事,人人可行,人人能行;依此修行,就能证成妙果、得入极乐。慧能又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中国佛教史上,这个观念第一次打通了出家与在家的界限,佛教的精神由出世正式转向入世。
到了近代的佛教改革,人间佛教的强调入世的思想就更加体现的淋漓尽致。所谓强调入世者,则提倡出世法与世间法的融通,反对把出家变成不食人间烟火。太虚法师就层说过说:所谓菩萨,虽是出凡入圣的超人,但绝非是远离尘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入世度生不离人间,……若离人间而谈大乘佛教者,直魔事耳,或仍不出外道二乘也。”(《法舫:《人间佛教史观》)“世法皆是佛法,佛法不是佛法,善识此意,任何经论皆可读也。”(引自胡朴安《大虚大师不可及》)他谆谆告诫学人、信众:佛法并非是隐遁清闲的享受,也不是教人不做事的,而是应该对国家、对社会知恩报恩,故每个人都应当做正当的事业。例如,在自由社会里,可从事农工、医药、教育、艺术等,在和平时期,则可为警察、律师、官吏、议员、商贾等等,以这些作为成佛之因行。在《复兴中国应实践今菩萨行》一文中,他还号召想要行菩萨行者,都应参加社会各部门的工作:出家者可以参加诸如文化界、教育界、慈善界等工作;在家者则可以服务于政治界、军事界、实业界、金融界、劳动界等,使国家、社会、民众都能得到利益。
总之,这种入世的思想扩大了修行者的范围,也扩大了修行的范围,使得更多民众可以学习和参悟佛学精髓,在客观上能够增加信众的数量,也能够早日广度天下之人。出家在家者皆可修行,就打破了原先传统的制度化的佛教管理模式,求得了佛教更深远的发展,而这也正应和了“即心是佛”、“众生皆有佛性”等佛教传统思想,并没有跨越佛教发展的基础。同时,提倡以出世的心态作入世的事业,立足佛教,服务社会,打破了原先出家人不问世事的传统修行方式,将出家人与现代社会的发展联系起来,实现了二者的有机融合,使佛法和信徒分散到社会的建设当中,成为社会制度中的一份子,对佛教自身的发展和整个社会的进步作出自己的贡献,正是庄严国土、利乐有情。
其二,人间佛教的理念注重人本和现世。近现代人间佛教另一个重要特点,是逐渐把传统佛教的注重“佛本”变成注重“人本”。大虚法师在《佛陀学纲》中就说:“现在讲佛法,应当观察民族心理特点在何处,世界人类的心理如何,把这两种看清,才能够把人心所流行的活的佛教显扬出来。现在世界人心注重人生问题,……应当在这个基础上昌明佛学,建设佛学,引人到佛学光明之路,由人生发达到佛。小乘佛法,离开世间,否定人生。是不相宜的。”在《救僧运动》一文中,太虚还明确指出:近代思想,以人为本,不同古代之或以天神为本,或以圣人之道为本。一般人多认为,佛教是非人生的,大虚认为,这是一种误解,大乘佛法就其“本义”说,是“发达人生的”“发达生命的完满生活的”。太虚十分反对把佛教变成一种故弄玄虚的工具,而主张佛教应是为化导人世的实际生活而设的,任何一个学佛的人,如果不了解人生,不了解现实生活,即使他读尽千经万论,也无异于“卖椟还珠”。基于这种思想,太虚认为,学佛应该先从做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