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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曹洞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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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乎此,则知宠智正觉“默照禅”针砭之深切,注重坐禅,自石头、药山以来,至曹洞立宗以后,一直是石头宗系和曹洞宗的修行实践传统特色,如果说那些属于形而上的义理特色可以随时间推移而有所淡化、脱落,那么重坐禅这一传统则贯穿修行实践,未能回避,如何与北宗禅之坐禅观心、拂尘看净传统划清界限,与慧能南宗明心见性、直下顿悟之宗旨保持一致,进而言之,如何对曹洞宗修行实践提出根本性的指导方针,为其后发展开拓生存空间——以上正是正觉禅师入手处。
  “默照禅”者,合守默静坐与般若观照之谓也。正觉自作《默照铭》云:
  “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灵然独照,照中还妙。露月星河,雪松云峤。晦而弥明,隐而愈显。鹤梦烟含,水含秋远,浩劫空空,相与雷同,妙存默处,功忘照中。……正偏宛转,明暗因依。……回互底时,杀活页纸我。……吾家底事,中规中矩。传法诸方,不要赚举。”
  正因为切中修行实践要害,找准了新的理论生长点,正觉认为“默照禅”能给曹洞学人以中规中矩、不被赚举之信心。这里,既包含和坚持了偏正回互、理事泯融的形而上理念,又更是一种切实便利的习禅方法,他明确否定北宗禅法,认为神秀所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是区分“雪里粉”、“墨中煤”的荒谬之举,指出默照者并非观心看净,没有一个身、心一类的特定观照对象,不仅要求习此禅法者去除一切观照对象之念,而且连坐禅者自身也要休歇、融入“空”中:“照与照者二俱寂灭,于寂灭中能证寂灭者是你自己。若恁么,桶底子脱去,地水火风,五蕴十八界,扫除无余。”
  通观“默照禅”之禅法,正觉既坚持和发展了石头希迁以来禅法宗旨,并将其推展到彻底空心之极致,使曹洞禅法落到实处、站稳脚跟,同时又大胆扬弃了洞、曹二宗师名相过于繁琐之弊,一改本宗素来不事张扬宣传传统,提出简便易行、富于吸引力的主张,所传心要,较之往圣,删繁就简,明白晓畅,号召力极强。其矛头所向,直指人心:“参禅一段事,其实要脱生死,脱生死不得,唤什么作禅?”如此直下了当,不能不令曹洞生命力全活,宗风大振!无怪乎正觉住天童,四方学者争相奔凑,逾千二百,其住天童垂三十年,寺屋几千间,无非新者,因缘时节至此而备,天童寺遂为一代习禅中心,此千百学人,得法之后大多“分化幽远,晦迹林泉”,如龙归沧海,虎放南山,虽山海之大不显其迹,而龙吟虎啸,其影响之大岂可蠡测。
  宠智正觉“默照禅”禅法馨香犹温,长芦清了一系又连绵继起,是为曹洞禅入南宋发展之第二梯次。
  长芦清了(1091-1152),法号真歇,左绵安昌(在今四川)人,俗姓雍。嗣法于丹霞子淳,然游历广泛,登峨嵋,朝五台,入京师,访禅讲名席,积磨炼之功,南游诣长芦,先为祖照禅师充作侍者,后一语投契,继其法席,有语录二卷行世,曹洞宗善于融会诸宗特色,至南宋之际,已然袒露于世,无所回避,其中最为传统者当属曹洞与华严相为表里,清了即著有《华严无尽灯记》,融华严入禅,其末有偈云:
  镜灯灯镜本无差,大地山河眼里花。
  黄叶飘飘满庭际,一声砧杵落谁家。
  又作《净土宗要》,提倡念佛,强调“信知乃佛乃祖,在教在禅,皆修净业,同归一愿。”表现强烈的融会禅、净、教思想。
  天童宗珏(1090-1160),一名大休,舒州人,俗姓郑。师事长芦清了禅师,嗣其法。住明州天童寺,学众恒逾300,较之前辈,曹洞规模至此又见大增。
  雪窦智鉴(1162-1191),滁州人,俗姓吴。曾谒长芦清了禅师,时宗珏以首座示以方便,遂隐居苦参,久之得悟,乃嗣宗珏法绪。住明州雪窦(在今宁波),以本色接人,四方远来学法,门风大振。
  天童如净(1162-1128),明州苇江人,俗姓俞。初参雪窦智鉴,鉴问:“汝名什么?”净曰:“如净。”鉴曰:“不曾污染,净个什么?”净莫措。一日白鉴曰:“愿乞某充净头。”鉴曰:“不曾染污,净个什么?若道行,许汝净头。”净又莫措。阅数月,鉴召净室内曰:“前来一拶,道得也未?”净拟议,鉴大叱:“出!”如果激发数番。一日,忽上方丈,白鉴言:“某甲道得。”鉴曰:“纵脱臼窠,即落便宜,如何道得?”净拟进语,鉴便打,于是豁然有省,连声叫曰:“某甲道得,某甲道得。”鉴微笑,即请充净头,从受鉴会嘱大法,为曹洞法嗣。因其身长而豪爽,时人称为净长,后世号为“长翁”。相继住建康府清凉寺、台州净土禅寺、临安府南山净慈寺和明州天童寺等东南名刹。住天童四年,学者辐凑、门庭清严,海内以为法式。临终遗偈曰:“六十六年,罪犯弥天。打个跛跳,活陷黄泉。咦,从来生死不相干!“嗣其法者有鹿门觉、石林秀等人,日本京都僧人永平道元于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谒见如净。两年后,如净竟许为法嗣,传芙蓉楷祖法衣、《嗣法书》、《自赞顶相》和《宝镜三昧》、《五位显诀》等,与道元携返日本。  
  天童如净在南宋曹洞宗史上有殿军之慨,这与其个人风格大有关系,其为人豪放,见处高迈,放言纵谈,痛斥时弊,则恶拳痛棒。史家往往以“只管打坐”一语概括其宗风,而言不及其内心沉痛激愤之深,实为皮相之言。 据永平道元所述,其示云:“参禅者身心脱落也,不用烧香、礼佛、念佛、修忏、看经,只管打坐而已,”则看似将“默照禅”推展为极致,即所谓“发展”,其实为匡救时弊痛下针砭之行也。禅宗发展至此,其僧界惑溺名利,风纪颓败之状亦臻于极致。观如净说法之语,不见乃祖从容绵密、回互亲切之风,而触目尽是愤嫉痛言,如指斥“僧堂里都不管,云水兄弟也都不管,只这与客官相见追寻而已,”又如常就天下僧家长发爪之辈警诫云“不会净发,不是俗人,不是僧家,便是蓄生。古来佛祖,谁是不净发者!如今不会净发,真个是蓄生!”其它如指斥在服装上“近来都著直缀,乃浇风也,你欲慕古风,则须著褊衫……近来参禅僧家,谓著褊衫是律家兄弟服者,乃非也,不知古法人也。”又如在经行步态上强调“僧家寓僧堂,功夫最要直须缓步,近代诸方长老不知人多也,知者极少……你试问诸方长老看,必竟他未曾知也。”他因而规定自己门下:“今日参内里之僧,必著褊衫,传衣时、受菩萨戒时亦著褊衫。”经行则“肩胸等不可动摇而振也。”以上通见其日本法嗣永平道元在《正法眼藏随闻记》所转述之语。以一代豪迈不羁之龙象,却似乎汲汲于发、爪、著衫、步态等琐细不堪处,其实睹落弃而知秋之沉痛,扶危局于欲倾之悲苦,堪向何处道得?最后,他竟将曹洞传法信物,悉数尽付随参不到三年的异域僧人道元,令其席卷而归海东,此似为色望之举,实乃拯救曹洞之一高着眼。回顾曹洞宗历史,壮士断腕。自行了断,以拯法脉,大阳警玄在前,天童如净殿 后,如是再者,其令人肃然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