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一向好禅,马上机锋相对回答禅师说:‘既然无坐处,我就以禅师四大五蕴之身为座。’
禅师看到苏东坡和他论禅,于是说:‘学士!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如果你回答得出来,那么老和尚我的身体就当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来,那么你身上的玉带就要留下来。’苏东坡一向自命不凡,以为准胜无疑,便答应了。
佛印禅师就说:‘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请问学士要坐在哪里里呢?’苏东坡为之语塞。因为我们的色身是四大假合,没有一样实在,不能安坐于此,玉带就因此输给佛印禅师。三十年前那条玉带还留在金山寺,我曾借出办过佛教古物展览,现已成为镇寺之宝。苏东坡当时还为这件公案写了一首偈子:
“百千灯作一灯光,尽是恒沙妙法王;
是故东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
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
佛印禅师更有谢偈一首说:
“石霜夺取裴休笏,三百年来众口夸;
争似苏公留玉带,长和明月共无瑕。”
这件事情一时传为美谈,千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传颂。
又有一次,苏东坡要来见佛印禅师,并且事先写信给禅师,叫禅师如赵州禅师迎接赵王一般不必出来迎接。这件有名的公案是这样:赵州禅师德高望重,赵王非常尊敬禅师。有一天,赵王亲自上山来参见禅师,赵州禅师不但没有出门迎接,并且睡在床上不起来,禅师对赵王说:‘对不起!出家人素食,力气不足,加之我年老了,所以才睡在床上见您!’赵王听了不但毫无愠色,反而更加恭敬,觉得禅师是一位慈祥的长老,回去之后,为了表达内心的敬仰,马上派遣一位将军送礼给禅师。禅师听到将军送礼物来了,赶忙披袈裟到门口去迎接,徒弟们看到禅师的行径感到莫名其妙,就问道:
‘刚才赵王来,师父睡在床上不迎接,他的部下来了,反而到门口去迎接,这是什么道理呢?’
赵州禅师说:‘你们不懂,我接待上等宾客是躺在床上,用本来面目和他相见;次一等的客人,我就坐起来接见;对待更次等的客人时,我就用世间俗套出门来迎接啊!’
苏东坡自以为了解禅的妙趣,佛印禅师应该以最上乘的礼来接他──不接而接。可是,却看到佛印禅师跑出寺门来迎接,终于抓住取笑禅师的机会,说道:‘你的道行没有赵州禅师高远,你的境界没有赵州禅师洒脱,我叫你不要来接我,你却不免俗套跑了大老远的路来迎接我。’
苏东坡以为禅师这回必然屈居下风无疑了,而禅师却回答一首偈子说:
‘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
争似金山无量相,大千都是一禅床。’
意思是说:赵州不起床接赵王,那是因为赵州不谦虚,而不是境界高;而我佛印出门来迎接你,你以为我真起床了吗?大千世界都是我的禅床,虽然你看到我起床出来迎接你,事实上,我仍然躺在大千禅床上睡觉呢!你苏东坡所知道的只是肉眼所见的有形的床,而我佛印的床是尽虚空遍法界的大广床啊!苏东坡以为可以调侃禅师,想不到第二次又输了。
又有一次,苏东坡到金山寺来和禅师打坐,苏东坡觉得身心舒悦,于是问禅师说:‘禅师!你看我坐的样子怎么样?’‘好庄严喔!像一尊佛像!’苏东坡听了非常高兴。佛印禅师接着反问苏东坡:‘学士!你看我坐的姿势怎么样?’苏东坡从来不放过嘲弄禅师的机会,马上回答说:‘像一堆牛粪!’佛印禅师听了也很高兴!
苏东坡看到禅师被自己譬喻为牛粪,自己终于占上优势,欣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说:‘我一向都输给佛印禅师,今天我可赢了!’消息传到苏小妹耳中,就问道:‘哥哥!你究竟怎么赢禅师的?’苏东坡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如实叙述了一遍。传说苏小妹天资超人,才华出众,不让须眉,她听了苏东坡得意的报告之后,正色说:‘哥哥!你输了!彻底的输了!佛印禅师的心中如佛菩萨,所以他看你如菩萨;而你的心中像牛粪,所以你看他才像一堆牛粪!’禅悟的境界是无法伪装的,必须自身去实证。
苏东坡再一次输给禅师。
又有一次,苏东坡被派遣到江北瓜州任职,和金山寺只隔着一条江。有一天,苏东坡修持欣然有得,做了一首偈子,来表达他的境界,并且很得意地派书僮过江把偈子送给禅师,并嘱咐书僮看看禅师是否有什么赞语?偈子上说: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意思是说:我顶礼伟大的佛陀,蒙受到佛光的普照,我的心已经不再受到外在世界称、讥、毁、誉、利、衰、苦、乐八风所牵动了,好比佛陀端坐莲花座上一样。禅师看了之后,一语不发,拿起笔来,只批了两个字,就叫书僮带回去。苏东坡以为禅师一定会赞歎自己境界很高,看到书僮拿回禅师的回语,急忙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放屁”两字,无名火不禁升起。岂有此理!禅师不但不称赞我,反而骂我“放屁”。于是乘船过江找禅师理论。
船快到金山寺时,佛印禅师早已站在江边等待苏东坡,苏东坡一见禅师就气愤填膺的说:‘禅师!我们是至交道友,你怎么可以开口就骂人呢?’
禅师若无其事说:‘骂你什么呀!’
‘我那首偈上面的“放屁”两字呀!’
禅师听了呵呵大笑说:‘哦!你不是八风吹不动了吗?怎么让我一屁就打过江来了?’禅的境界是超诸文字语言的,知识言说上的“八风吹不动”,如果没有真实的证悟,是经不起考验的。苏东坡虽然才华超群,但是对于“禅”终不免于知解分别的体会,最后仍然输给佛印禅师。由上述公案,可以知道“禅”是言语道断的。
苏东坡一向自视文学造诣很高,和高僧往来的公案更是众多。有一次到荆南,听说玉泉承皓禅师驻锡此地,机锋辩才很高,心中不服气,想去试试禅师的悟境,于是化装成达官贵人的模样去见禅师,禅师看到他,上前招呼说:‘请问高官贵姓?’
苏东坡机锋回答说:‘我姓秤,专门秤天下长老有多重的秤!”
玉泉禅师大喝一声,然后说:“请问我这一声有多少重?’
苏东坡哑口无言,内心大服。
有一天,他挂单在东林寺,与照觉禅师谈论有关“有情无情”的事,彻夜不眠,至黎明时颇有所悟,做了一首千古传颂的偈语,来表明他感悟的心境说: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这首偈语主要告诉我们:对佛法有所证悟的时候,大自然到处都是佛陀的法身圆音,流水溪涧、青山翠竹,无一不在为我们诉说着佛法妙谛,能够如此认识,就能契入禅境,不能如此,即使背熟八万四千偈子,即使佛菩萨站在你的面前,仍然不能与佛法相应。
苏东坡在佛法中得到法益之后,非常护持佛教。有一位范蜀公不信佛法,并且非议说:‘平生事,非目所见者未尝信。’苏东坡听了就说:‘怎可如此?吾人患病,请医生把脉医疗。医生说:内太寒则服热药,内太热则服寒药。你何尝见过脉动,但是对体内的寒热则信之不疑,何以独对佛法讲求眼见才肯相信呢?’佛理之高妙,岂可用凡夫肉眼来窥睨。
以上我们列举几位文人和佛门高僧之间有名的公案,为什么历代文人崇信佛教的那么多呢?本来文人学士对人生的体验较常人为切,对境遇的感悟较常人为深,而佛法的微妙教理,对宇宙人生的阐明,正可以满足他们追求真理的饥渴,安住他们的身心。文学本来就是发于中,形于外的性情之事,有了佛教教理做为内容,给予文学活的生命,而不流于无病呻吟、遣辞造句的文字游戏,佛法给予文人对生命有深刻的体认,所以历来为文人所喜爱。
今天很高兴能和各位见面,并且能和各位说话,限于时间短促,不得不做个结束,最后祈求三宝加被各位事事如意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