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小说作者自身的信仰。小说是人的主观创作,作品所要反映的思想内容就是作者自身的情感意识的体现。特别是在古代,交通闭塞传媒落后,个人的话语权无从实现,很大程度上只能靠文学创作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思想。因此,佛教传入之后,佛教教义一方面是依靠佛经的大量翻译流传,另一方面就是依靠信徒们自觉自愿地通过各种方式去宣教。而小说的通俗性和易流传的特点也被一部分有文学素养的佛教徒所认知,于是他们选择通过创作宣扬佛法的小说来实现传播教义的目的。《冥祥记》的作者王琰就是典型的一例。王琰,史书无传。据考他仕于齐、梁,卒年不详,估计在梁天监、普通间。胡应麟云:“魏、晋好长生,故多灵变之说;齐梁弘释典,故多因果之谈。”故其书多佛家因果感应事。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云:“王琰,太原人,幼在交,受五戒,于宋大明及建元年,两感金像之异,因作记,撰集像事,继以经塔,凡十卷,谓之《冥祥》,自叙其事甚悉。”佛教信仰的影响和当时鬼神观念的发达,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来源和幻想基础。王琰既身为佛徒,便努力做宣教之事业,致力于令他人了解佛教是救世的、积极的。
其次,就小说的内容,也新增了往生和与西方净土有关的故事。《冥祥记》是为典型,如“宋沙门昙远,庐江人也。父万寿,御史中丞,远奉法精至,持菩萨戒,年十八,元嘉九年,丁父艰,哀毁致招疾,殆将灭性,号踊之外,便归心净土,庶祈感应。远时请僧,常有数人,师僧含亦在焉。远常向含悔忏宿业,恐有烦缘,终无感彻;僧含每奖厉,劝以莫怠。至十年二月十六日夜,转经竟,众僧已眠,四更中,忽自唱言歌诵,僧含惊而问之,远曰:‘见佛身黄金色,形状大小,如今行像,金光周身,浮焰丈余,幡华翼从,充牛刃虚空,瑰妙丽极,事绝言称。’远时住西厢中,云:佛自西来,转身西向,当宁而立,呼其速去。昙远常日羸喘,示有气息,此夕壮厉,悦乐动容,便起净手。含布香手中,并取园华,遥以散佛。母谓远曰:‘汝今若去,不念吾耶?’远无所言,俄而顿卧;家既宿信,闻此灵异,既皆欣肃,不甚悲惧。远至五更,忽然而终,中宅芬馨,数日乃歇。”
其中提及昙远“归心净土”以及临终时见佛西来,皆是以见佛思想为中心,即于临终时“见佛”来迎并把他带至净土的典型往生描述,是最切众生心灵需要的往生愿望的实现。另有“晋阙公则”条、“宋魏世子”条、“宋司马文宣”条、“宋葛济之”条、“宋尼慧木”条、“宋尼释慧玉”条等。并首次在六朝小说中出现了“西方安乐世界”、“安养国”、“无量寿国”、“无量寿佛”等表现净土信仰的词汇。小说中立意或人事上与净土信仰相关的内容主要有三类:一是往生西方安乐世界、安养国;二是梦礼无量寿佛;三是佛经、弥勒金像之灵验。其主旨是以佛法劝善诫恶,以得往生净土安养,永享西方极乐。
三、开创了新的现实意义
1、关注现实人生,追求未来极乐。
六朝小说的主流是志怪,但志怪的落脚点仍是现实人生,故其故事大多不出寻常百姓,根本目的还是扬善惩恶,离苦得乐。祈求“离苦得乐”表达了信徒对死后归宿性质的认识与追求。而三涂苦难印象之深,即使后来信徒接受西方净土与成佛观念后,心理上仍难摆脱其阴影。他们一方面希望死者能往生西方或成佛、成正觉,另一方面仍忘不了祈望免除三涂八难。这种祈愿,应主要受佛教天堂地狱与六道轮回说之传播的影响而产生的。
据佛教教义,三涂六道属三界内的不同业趣,净土乃是三界外之佛土,地位远在六道之上,生净土便已免除轮回之苦,亦无人的种种缺陷,死者若能至此,自然脱离六道轮回,若能成佛登正觉,更了绝六道轮回之苦。汤用彤先生认为:慧远“笃信报应,尝作《释三报论》、《明报应论》故其沉溺生死之苦,累劫轮转之痛,尤所深惧。既持精灵不灭之说,又深怵生死报应之威。故发弘愿,期生净土。”
可见,慧远的净土信仰也是震慑于因果、轮回说而开始的。这种追求,从渊源上讲,并非来自佛教的影响,应是本土固有追求的延续与发展。追求“长乐未央”乃是两汉时期人们普遍的心理,至汉末三国时犹在流行。佛教深入民间后,信徒自然会怀着此类追求投入佛门,使之在新的思想背景下继续流行。所谓“新”,就在于汉人所向往的长乐未央是现世的追求。而佛教所指或是死者之来生归宿,或为生者死后的境遇,祈愿所指的时空位置产生了变化。这亦与信徒人生取向变化密不可分。即前文中提及的当时人们的现实理想模式向未来理想模式的转换。中土民众对死后、身后的追求构成西方净土观念流行的思想基础。
离苦得乐祈愿是在轮回转世观念基础上,三涂六道说与本土追求长乐心态双重作用下形成的。离苦得乐,首先要正视现实中的苦,其次思考如何能远离此种痛苦,再是努力尝试各种可行的方法,最后来实现“得乐”。而净土思想亲民的重要一点,就是它提供了一种可行的实现“离苦得乐”的净土法门——“借他力”和“易行道”,即不用自己苦苦坐禅修行努力,只要做功德和称念菩萨名号来借助佛菩萨的慈悲弘愿来渡过苦海,到达彼岸乐土。
2、给人以最形象的终极关怀
宗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关注人的生死问题,同时宗教也是一种社会实践,其核心体现为“终极关怀”。
净土信仰十分重视“死”的问题,表面上看它似乎只关心人死后的归宿或是来世的期望,而不重视现世。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净土宗之所以如此重视死亡,是因为这是往生净土的一个必经过程,而且更是决定修行者能否往生净土的关键环节。实际上,没有人能避免死亡,人们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只是一种暂时的逃避心理,但谁又能真正超脱到对死亡完全不在意呢?而且中国传统文化受儒家思想影响很重,“未知生,焉知死”,重生轻死的倾向十分严重。这就导致净土信仰和中国人的传统观念相碰撞,也产生了新的火花。净土信仰关注死亡,实际上就是对现实人生的关注。死亡是现实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生”其实就包含了“死”,“死”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存在的。弘一大师在其《净土法门大意》中说:
“常人谓净土宗惟是送死法门(临终乃有用),岂知净土宗以大菩提心为主。常应抱积极之大悲心,发救济众生之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