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就这样在一路战火的执持下,于公元五世纪初年到了长安,开始了辉煌的佛经翻译历程。他的翻译非常之好,直到今天我们阅读佛经,很多还是他的译笔。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令人惊愕的情景:
在我们西北方向的辽阔土地上,在那个时代,一次次的连天烽火,竟然都是为了争夺某一个佛教学者而燃起!
这种情景,不管在中国文化史还是在世界文化史上,都绝无仅有。
由此可见,这片土地虽然荒凉,却出现了一种非常饱满的宗教生态,出现了一种以宗教为目的、以军事为前导的文化交流。
就在鸠摩罗什抵达长安的两年前,另一位汉族僧人却从长安出发了,他就是反着鸠摩罗什的路途向印度取经的法显。
这两种脚印,在公元四世纪末、五世纪初的逆向重叠,分量很重。
其中,使我特别感动的是,法显出行时,已经是六十五岁高龄。他自己记述道,一路上,茫茫沙漠“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望人骨以标行路”。
人骨?这中间又有多少的取经者和送经者!
人类最勇敢的脚步,往往毫无路标可寻;
人类最悲壮的跋涉,则以白骨为路标。
法显在自己六十七岁那年的冬天,翻越了帕米尔高原(葱岭)。
这是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天山等几个顶级山脉交集而成的一个天险隘口,自古至今就连极其强壮的年轻人也难于在夏天翻越,却让一位白发学者在冰天雪地的严冬战胜了。
这种生命强度,实在令人震惊!
我自己,曾在五十四岁那一年,从巴基斯坦那面寻路到那个隘口的南麓,对这位一千六百年前中国老人的壮举,深深祭拜。
我去时,也是在冬季,还同时祭拜了比法显晚二百多年到达这一带的另一位佛教大师玄奘。那时,玄奘还年轻,大约三十多岁。他说,在艰苦卓绝的路途上只要一想到年迈的法显前辈,就什么也不怕了。
从法显到玄奘,还应该包括鸠摩罗什等等这样的伟大行者,以最壮观的生命形式为中华大地引进了一种珍贵的精神文化。
结果,佛教首先不是在学理上,而是在惊人的生命形式上,契入了中华文化。
平心而论,中华传统文化本身,是缺少这样壮观的生命形式的。有时,看似壮观了,却已不属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