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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与中国文学(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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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浑——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冲淡——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纤秾——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沉着——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高古——虚伫神素,脱然畦封。
  洗炼——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自然——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
  含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精神——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缜密——是有真迹,如不可知。
  委曲——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实境——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形容——俱似大道,妙契同尘。
  超诣——远引若至,临之已非。
  飘逸——如不可执,如将有闻。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显然是用禅境来说明诗境,因为作诗不能“不著一字”,也就难于“超以象外”了。
  在有些文人看来,司空图设想的富于禅味的诗境,同白居易等人写的反映社会现实的诗相比,显得超逸美妙,因而对于后来的诗论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到宋朝,禅宗的声势越来越大,用禅理来写诗、论诗就成为风气。例如苏轼在《送参寥师》里写道:
  上人学苦空,百念已灰冷。……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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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苏东坡集》卷十。

  这是说,想要诗句高妙,就必须重视禅悟。
  苏轼之后,受苏门影响的韩驹、吴可等,论诗更加重视禅悟。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说:
  苏轼论诗已近禅悟,韩驹、吴可则说得更明白。韩驹《赠赵伯鱼诗》有云:“学诗当如初学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陵阳先生诗》二)吴可的《学诗诗》也是这样:
  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
  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
  学诗浑似学参禅,头上安头不足传;
  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气本冲天。
  学诗浑似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
  春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
  此诗见《诗人玉屑》卷一所引,不载吴氏《藏海居士集》中。当时龚相亦有《学诗诗》,即和吴氏之作。
  《诗人玉屑》亦引之云:
  学诗浑似学参禅,悟了才知岁是年;
  点铁成金犹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
  学诗浑似学参禅,语可安排意莫传;
  会意即超声律界,不须炼石补青天。
  学诗浑似学参禅,几许搜肠觅句联;
  欲识少陵奇绝处,初无言句与人传。
  这都是以禅喻诗,开《沧浪诗话》之先声。《陵阳室中语》述韩氏语云:“诗道如佛法,当分大乘小乘,邪魔外道,惟知者可以语此。”(《诗人玉屑》卷五引)吴可《海藏诗话》也说:“凡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可知他们的论诗宗旨与方法都是一样的。
  诚斋(杨万里)论诗颇带禅味。其诗论中禅味最足者,如《书王右丞诗后》云:“晚因子厚识渊明,早学苏州得右丞;忽梦少陵谈句法,劝参庾信谒阴铿。”(《诚斋集》七)又《读唐人及半山诗》云:“不分唐人与半山,无端横欲割诗坛;半山便遣能参透,犹有唐人是一关。”(《诚斋集》八)《送分宁主簿罗宏材秩满入京》云:“要知诗客参江西,政如禅客参曹溪,不到南华与修水,于何传法更传衣。”(《诚斋集》三十八)答《徐子材谈绝句》云:“受业初参且半山,终须投换晚唐间,《国风》此去无多子,关捩挑来只等闲。”(《诚斋集》三十五)这几首诗都是他的论诗宗旨,比《诚斋诗话》所言尤为重要。而诗中所有字面,如参透,如传法,如关捩云云都是禅家话头。其故作不了了语,也落禅家机锋。①宋朝的文人,除了上面提到的以外,用禅悟来论诗的还有很多,例如李之仪、曾几、葛天民、赵蕃、戴复古、杨梦信、徐瑞、范温、张镃、张炜、邓允端、叶茵等人②。其中理论最成系统、对后代影响最大的是南宋的严羽。他的名著《沧浪诗话》,中心内容是以禅喻诗,以悟论诗。下面引几处最突出的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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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四四《从韩驹吴可到杨万里》。

  ②详见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四七《严羽沧浪诗话》。
  1.夫学诗者……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是从顶頞上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
  2.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
  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
  3.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4.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
  5.须参活句,勿参死句。
  6.看诗须着金刚眼睛,庶不眩于旁门小法。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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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以上所引均见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

  这里他讲学诗的门径是“参”,所求是“透彻之悟”,写诗要“不落言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理是禅家的,连话头也是禅家的,可见受佛教的影响是如何深远了。
  严羽《沧浪诗话》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著作,对后来的影响很大。宋朝以后,文人引用禅理来讲诗文的也很不少。例如明朝的谢榛说:“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四者之本,非养无以发其真,非悟无以入其妙。”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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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四溟诗话》一。

  屠隆说:“诗道有法,昔人贵在妙悟。……如禅门之作三观,如玄门之炼九还,观熟斯现心珠,炼久斯结黍米,岂易臻化境者。”①钟惺说:“我辈文字到极无烟火处,便是机锋,自知之而无可奈何。”②释普荷说得更加明显:“太白子美皆俗子,知有神仙佛不齿。千古诗中若无禅,雅颂无颜国风死。惟我创知风即禅,今为绝代剖其传。禅而无禅便是诗,诗而无诗禅俨然。从此作诗莫草草,老僧要把诗魔扫,那怕眼枯须皓皓。一生操觚壮而老,不知活句非至宝。吁嗟至宝声韵长,洪钟扣罢独泱泱。君不见,严沧浪。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