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众寺无相禅师又以“无忆无念莫妄”三句与戒定慧相配。《历代法宝记》对这种相配作了具体的解释:“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同时,无相禅师又以“无念”来统摄三句语和戒定慧:
我达摩祖师所传,此三句语是总持门。念不起是戒门,念不起是定门,念不起是慧门,无念即是戒定慧具足。
对照一下荷泽神会所说,我们就会发现,他们不仅禅法思想相近,甚至连语言也是极为相似的。神会说:
何者是三学等?戒定慧是。妄心不起名为戒,无妄心名为定,知心无妄名为慧。是名三学等。立无念为宗。若见无念者,虽具见闻觉知,而常空寂,即戒定慧学一时齐等,万行俱备,即同如来知见,广大深远。念不起,空无所有,即名正定。以能见念不起,空无所有,即名正慧。
但值得注意的是,《历代法宝记》中却说神会在荆府时曾对无相的弟子说:诜禅师、唐禅师(处寂)、金禅师(无相)均“不说了教”,而“虽然不说了教,佛法只在彼处”。同时又引无相禅师语:“我此三句语,是达摩祖师本传教法,不言是诜和上、唐和上所说。……缘诜、唐二法师不说了教,曲承信衣。”无相是新罗人,据《历代法宝记》载,曾从智诜的弟子唐法师(处寂)处得传禅法并达摩袈裟:
无相禅师,俗姓金,新罗王之族,家代海东。昔在本国,有季妹,初闻礼娉,授刀割面,誓志归真。和上见而叹曰:女子柔弱,犹闻雅操;丈夫刚强,我岂无心?遂削发辞亲,浮海西渡,乃至唐国。寻师访道,周游涉历,乃到资州德纯寺,礼唐和上。……留左右二年,后居天谷山。却至德纯寺,唐和上遣家人王徨,密付袈裟信衣:此衣是达摩祖师传衣,则天赐与诜和上,诜和上与吾,吾今付嘱汝。金和上得付法及信衣,遂居谷山石岩下,草衣节食。后章仇大夫请开禅法,居净众寺,化导众生,经二十余年。
无相来华人洛时间是开元十六年(728),不久以后便人蜀。其时惠能、神会的禅法尚未盛行北土,而神会北上与神秀门下争正统的斗争却正处在激烈之中。以上诜禅师、唐禅师“不说了教”等说法表明,智诜系当时也在神会的排斥之中,或者说,智诜门下的禅法虽与神会相近,但并不以神会为同道,而是以无相为正宗的。所以《历代法宝记》又说,“开元中,(神会法师在)滑台为天下学道者定其宗旨。会法师云:更有一人说,会终不敢说。为会法师不得信袈裟。”神会法师未得达摩以来的传信袈裟,而无相禅师则不但得达摩祖师本传教法,更得传信袈裟,因而是名正言顺的禅门正宗。将无相与诜、唐二禅师区别开来,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开元二十年(732)左右神会在滑台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定宗旨而与崇远法师进行的关于南北禅宗是非邪正的大辩论,在当时所造成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无相禅师门下有一弟子亦名神会,据《宋高僧传》卷九《净众寺神会传》记载,其禅法之大略为“寂照灭境,超证离念,即心是佛,不见有身”,由于他“利根顿悟,冥契心印’,无相曾叹曰:“吾道今在汝矣。”另外,据《历代法宝记》等载,无相还留下了“见性成佛”等法语。以上这些都表明了无相之道重顿悟心印,与惠能南宗禅相通而与神秀北宗禅相异。
但是,无相禅法在形式上却又与神秀系的重视坐禅相同而与南宗的反对执著于坐禅不合。据宗密记载,无相禅师“授法了,便令言下息念坐禅。至于远方来者,或尼众俗人之类,久住不得,亦直须一七、二七坐禅,然后髓缘分散”。《宋高僧传》卷十九《无相传》也记载说;无相自己则“每人定,多是五日‘为度”。可见,净众寺无相的禅法是既不同于北宗,也不同于南宗的。
保唐寺无住禅师的禅法与无相大体相同,只是在禅法思想和禅行生活上更加与惠能南宗相近。“其门传其法,示无念之义,不动不寂;说顿悟之门,无忆无念。每谓门人曰:法即如是,非言说所及。”无住禅师主张“见性成佛道,无念即见性”,认为“众生本性,见性即成佛道,著相即沉沦”。
宗密在《圆觉经大疏钞》中称无住的禅法为“教行不拘而灭识”。据载,无住先遇老安(弘忍的大弟子之二;)的在家弟子陈楚章开示而领悟,“后游蜀中,遇金和上开禅,亦预其会。但更咨问;,见非改前悟,将欲传之于未闻,意以秉承俗人,恐非宜便,遂认金和上为师。指示法意大同,其传授仪式,与金门下全异”相异在何处呢?
异者,谓释门事相,一切不行。剃发了便挂七条,不受禁戒。至于札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皆为妄想。所住之院,不置佛事。故云教行不拘也。言灭识者,即所修之道也。意谓生死轮转,都为起心,起心即妄。不论善恶,不起即真。亦不似事相之行,以分别为怨家,无分别为妙道。……毁诸教相者,且(其?)意在息灭分别而全真也。故所住持,不议衣食,任人供送。送即暖衣饱食,不送即任饥任寒:亦不求化,亦不乞饭。有人入院,不论贵贱,都不逢迎,亦不起动。赞叹、供养、怪责、损害,一切任他。良由宗旨说无分别,是以行门无非无是,但贵无心而为妙极,故云灭识也。
保唐寺无住“教行不拘”的禅法破除释门一切事相,所住之院亦不置佛事,惟以“不起心”、“五分别”为妙道,主张行住坐卧,一切时中总是禅而心不住于禅,这是发展了达摩以来禅法中“任运为修”的修行观丽与惠能南宗门下的禅风相近。不过,无住的禅行生活虽然不求化,不乞食,却仍然受人供养而不是自食其力,这与南宗门下的“农禅并作”仍有一定的距离。
根据上述对智诜系禅法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把此系归人北宗是肯定不合适的,而归人南宗也未必恰当。就实论之,应该说他们是弘忍门下独立的一支。另据《历代法宝记》载,智诜曾以“生则有欲”的回答赢得了武则天的“倍加敬重”,武则天还特地将从惠能处拿来的达摩祖师传信袈裟赐予智诜“将归故乡,永为供养”,从此以后,智诜门下便“嫡嫡相传付授”这一“表其法正,令后学者有其秉承’:的法衣了。这种说法表明,由于神会对弘忍传法付衣于惠能之事的大力宣扬,智诜门下虽也因当时“天下知闻曹溪法最不思议”而承认惠能得着了弘忍的付法传衣,但同时又认为;自惠能以后,本禅系便代表了达摩以来的正宗,这正反映了他们想独立于南北宗之外的想法。这也是出自智诜系的《历代法宝记》“亦名师资众脉传,亦名定是非摧邪显正破坏一切心传,亦名最上乘顿悟法门”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