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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对中国古代美学的影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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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画里,由王维一派的文人画直到宋元以后盛行的写意画,人们往往把空白作为整幅画中最令人欣赏的部分,正是因为那一空间给人以神秘而又美好的遐想,所以就使这一空白成为最耐人寻味的一面。如用高峰来表现大自然的雄伟峻峭,用烟云来衬托山峦的静穆庄严,在所留下的那些空白里,都存在着极大的暗示,而这些暗示又仿佛是一种流动语言,它可以使画家的观察力和观者的想象力更加敏锐。这种方式,正如禅宗的“机锋转语”,有引人入胜之妙。

   晓云禅师说:“艺通于道,道与艺合。”般若智慧乃艺术的最高境界,而艺术是阐扬般若智慧的最佳途径之一。运用这种智慧而创作出来的作品,是一般平庸的作者永远望尘莫及的。唐之王维、杜甫,五代之贯休,宋之苏东坡、王安石,明末名冠天下的八大山人……,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坛经》云,净心则“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虚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善人恶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这种以“净心”观照宇宙万物,从而体认其真如本性的思想,对我国传统的审美活动和文艺创作发生过重大影响。审美活动是采取审美观照和情感体验的方式去把握世界,既然如此,审美者就必须具备虚空明净,杂念全无的审美心境。王维在《绣如意轮像赞·序》中,提出了“原夫审象于净心,成形于纤手”的命题。所谓“审象于净心”,就是审美者以高洁的心境对审美对象进行观照,而虚空明净的心境乃是进行审美观照的前提。只有用经过净化的,排除了各种世俗欲求的心境去对审美对象进行审视观照,才能体悟宇宙万有的内在本质和生命律动,从而进入审美境界。

   被白居易誉为“诗豪”的刘禹锡,曾为慧能大师撰写碑铭。他深刻地领悟到禅理与诗道的相通之处,在《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引》中说:“梵言沙门,犹华言去欲也。能离欲,则方寸地虚,虚而万景入,入必有所泻,乃形乎词。词妙而深者,必依于声律,故自近古而降,释子以诗名闻于世者,相踵焉。因定而得境,故萧然以清;由慧而遣词,故粹然以丽。信禅林之花萼,而诫河之珠玑耳。”指出文艺创作要排除心中的一切杂念,形成虚空的审美心境,此乃进行艺术构思的前提条件。这里明显地表现出禅家“净心”理论的影响。刘氏还指出有了虚空的审美心态,大千世界的林林总总就会纷至沓来,涌入艺术家的心中。其后,代表了北宋文学的最高成就的苏东坡,在《送参寥师》一诗中说:

   “上人学苦空,百念已灰冷。

   剑头惟一决,焦谷无新颖。

   胡为逐吾辈,文字争蔚炳。

   新诗如玉屑,出语便清警。

   退之论草书,万事未尝摒。

   忧愁不平气,一寓笔所骋。

   颇怪浮屠人,视身如丘井。

   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

   细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

   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

   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

   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清。”

   参寥是北宋禅门的著名诗僧,而苏东坡也是北宋禅林中的著名人物。禅宗的空观和静观,是要人们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看作水中月,镜中花;而苏轼却发现了禅理可以作为诗法的借鉴,可谓特具诗人之卓识。苏氏指出:诗人不妨把空静观借来作为一面镜子,去观察和体味人间的“群动”、“万境”。这样吟成的诗篇,才是“真巧非幻影”,而且其中还蕴涵着一种隽永的哲理性的“至味”。事实上,苏诗中的不少佳作,如《题西林壁》等,都具有这样的理趣。其想象的奇妙,诗语的清隽,都得力于他从禅机中悟得的新奇的观照方式。可以说,苏轼的《送参寥师》一诗的观点是对刘禹锡“虚而万景入”之理论的继承和发挥。

   刘禹锡还指出:只有万景入胸,才能经过方寸之心的熔铸冶炼,酝酿凝聚成审美意向,塑造出独具特色的艺术形象。这正如他在另一篇文章《董氏武陵集纪》中说:“心源为炉,笔端为炭,锻炼元本,雕砻群形。”他并指出一些禅门诗僧的优秀作品,是由戒生定,由定生慧而获得清丽的艺术境界、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

   禅宗力倡“顿悟成佛”、“渐悟成佛”,我国自唐以来的许多文艺理论家、美学家也将这个“悟”引入文艺理论和美学理论,用以解释文艺创作和文艺欣赏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在诗坛首创“妙悟”理论的南宋著名文学批评家严羽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论诗如论禅”。明代优秀的文艺理论家胡应麟也说:“严氏以禅喻诗,旨哉!禅则一悟之后,万法皆空,棒喝怒呵,无非至理。诗则一悟之后,万象冥会,呻吟咳唾,动触天真。”事实上,诗人的妙语只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此是王维诗中最得理趣的名句,杜甫的“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王安石的“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似从此句衍化而来),才可能使诗的意境为之一新。也只有经过妙悟审虑的诗作,才可能韵味无穷。

   妙悟之理就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之理,就是在自我心灵中整体把握真如本性和宇宙万物的本体精神。“悟”乃禅门最根本的东西,没有“悟”便没有禅。审美活动和参禅悟道均是一种心理活动和心理过程,因而在心理活动的某些现象上有相似和相通之处。于是许多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文艺批评家就抓住禅宗这个最根本的“悟”,把它与文艺创作和文艺欣赏的内在规律联系起来探讨,从而丰富和发展了祖国传统的文艺理论和美学理论。

   禅宗强调以内省的直觉体验去证道,去体悟心灵深处的“真如本性”。这种思想,对文艺创作和审美活动有着重要的启示。文艺作品是作者用以传达自己思想感情的,所以,作者在现实生活中所体验到的酸甜苦辣,对艺术创作至关重要。明末陆世仪在《思辩录辑要》中写道:“凡体验有得处,皆是悟。只是古人不唤作悟,唤作格物致知。”有体验才有悟,才能深入艺术三昧。优秀的文学家、艺术家总是会细心地体察自己心灵的颤动,意念的腾挪,情思的跌宕,以获得独特的感受,而进入物我两忘的审美境界。这种独特的体验,往往是在一定契机触发之下,在刹那间突破一点,进入富有哲理和艺术情趣的境界,与禅宗的“观照自心”、“顿悟成佛”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