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汉化的完成,也是经过魏晋南北朝的酝酿,迄隋唐时代才陆续地形成。其实,汉传佛教原先共有大小十三宗。除了以上所举的八宗之外,尚有以东晋时代的道生为主的涅盘宗,以《涅盘经》为依归。鸠摩罗什门下的僧导及僧嵩等人,依《成实论》创立成实宗。以《十地论》为依归,出现南北两派地论宗;南道派的主将是慧光,北道派的主将是道宠。以《摄大乘论》为依归,由真谛三藏的弟子群建立了摄论宗。玄奘编译出《成唯识论》,由其门下的窥基等成立了法相宗;玄奘译出《俱舍论》,由其门下的普光、法宝、神泰等,加以注疏,成立了俱舍宗。如此的五宗,虽各有若干部论疏,唯其传持不久,便渐衰弱,有的被淘汰,有的成了同性质的大乘宗派一个阶梯,阶段性的任务完毕,便衰退了。例如成实宗流入三论宗,地论宗为华严学派所摄,俱舍宗终被唯识宗的光芒淹没,涅盘宗则由于天台宗也重视《涅盘经》而告衰退。
天台宗的智顗,依《法华》、《涅盘》、《大品般若》诸经及《中论》、《大智度论》等,着有三大部、五小部等大量作品,建立三止三观的实践体系、五时八教的教理体系,判摄释尊的一代时教,气势壮阔,对于教法的统合整理,所作的贡献,在中国佛教史上,堪称空前。华严宗是承受北道派的地论宗,以及摄论宗和唯识学派的影响而产生,到贤首法藏(643~712年)而集大成,着有《华严探玄记》、《华严五教章》等许多部书,都是组织谨严,思惟慎密而广征博引。天台宗主张性具,华严宗主张性起,两家都提倡观行,两家又都主张净土信仰。到了宋初,又有一位永明延寿禅师(904~975年)出现,他以《楞伽经》的「佛语心为宗」的禅宗立场,又以《华严经》的角度,融合大小诸宗,所谓性相合流,会归于由「顿悟成佛」而至「一念成
页7
佛」的禅净双修,完成一百卷的大书《宗镜录》。此在汉传佛教史上,应该也都是一次又一次的结集。到了明末的蕅益智旭(1599~1655年),继永明延寿的余绪,也主张性相融会,整合包括天台性具、唯识法相、禅宗、律宗,而归净土;又整合全体三藏圣典,撰有一部《阅藏知津》,也可算是一次圣教的结集。
五
佛教文化,所以能够不借武力和经济力的威胁利诱,纯粹凭借它的教义内涵而弘遍亚洲诸国,如今也受到西半球欧美人士的欢迎,其原因就在于佛教的适应力强,弹性度高,遇到任何状况,都会保持无我而尊重对方的立场,讲空,也讲有;讲解脱,也讲入世;讲出俗,也讲随俗。特别是佛法不违世法而净化人间,佛教徒弘法不为自己求名闻利养和权力地位,但为人间大众离烦恼之苦、得解脱之乐,只希望能有为人付出奉献的机会,不与人争长论短,比高比低。所以到了中国,对于儒道二家的固有文化,一向站在肯定的立场,称之为人天善法,也是佛法的共同基础。
这是因为大乘佛法,有四依的教诫,所以不强调对于佛陀的人格的崇拜,也不强调对于佛语神圣的待遇,更不会强调某些特定的历史人物要被当作神格来信仰。佛在《阿含经》中就已说到,佛以法为尊,而缘起思想是法的重点,缘起法能使人悟见空性而解无明烦恼,所以「见缘起即见法,见法即见佛。」所谓四依,见于《维摩经.法供养品》、《大般涅盘经》卷6、《大智度论》卷9等,那是(1)依法不依人、(2)依智不依识、(3)依义不依语、依了义不依不了义。在此四依中,依法不依人是被用得最多、最普遍的。
既然是「依法不依人」,只要能与佛法的立场及原则相应,不论是佛说或是任何人说的道理,都能被佛教徒接受。尤其从大乘佛法的观点而言,佛法可以有五个层次,即是(1)人、(2)天、(3)声闻、缘觉、菩萨。人及天的善法,是五乘的共法,声闻、缘觉虽被称为小乘,确又是大乘菩萨的基础。所以佛教传播到任何一个民族文化之中,都不会排斥当地的原有文化,倒是能够提升当地文化的层次,丰富当地文化的内涵,能与当地文化结合融会,给当地文化带来新的生机。这一点,可以从佛教传入中国的汉藏两个文化圈中,所产生的力量得到充分的证明。更可以从中国的大乘佛法,延申到韩日等国,而成为该等国家的新文化,得到证明。
佛教传入中国的过程之中,虽曾数度被儒道二家所抵制,结果反让佛教适应了中国文化,例如印度僧侣是以沿门托钵,来取得生活所需,到了中国则除了接受信施供养,主要的是靠自耕自食,自给自足。沙门不敬王者,是印度的礼俗,到了中国,渐渐地也能相安无事,原则上不拜王者,若为情势所逼,则把王者当作佛菩萨的化现来看待。印度佛教原无祭祀祖先的信仰,到了中国则顺应了中国的孝道思想,也做慎终
页8
追远、报恩思亲的佛事。印度的沙门衣着,都是用整片的布匹缠裹及披覆,而且只许三件,到了中国,则除了在上殿过堂等仪典场合,也要披搭袈裟之外,平时都穿汉式的海青、褂裤。印度的僧房中不得有烹饪炊煮的行为,到了中国的佛寺,则有厨库及斋堂的配置了。凡此种种都是佛教适应中国环境而变成汉化的事实。这使得佛教认同了中国文化,中国人也渐渐地接受了佛教,佛教徒都会说:「我们中国佛教」,中国人也渐渐地不会再说:「你们印度来的佛教。」
儒道二家,先期是据于夷夏之别,认为佛教是外来的异端而加以排斥。但是这个外来文化,的确有其令人无法抗拒的生命活力,所以经过魏晋南北朝而至隋唐时代,佛教文化几乎取代了儒家文化,而居于中国主流思潮的地位。这对于研究中国哲学史及文化史的学者们而言,可能也会接受这样的观点。以致胡适之先生在研究中国哲学史时,写了上册,就不易着笔撰写下册了,因为隋唐时代的中国哲学,便是佛教,必须深入研究,始能有独到的见地。
事实上,当佛教文化在中国盛极一个阶段大约两百年之后,便为中国的儒家,带来了文艺复兴的契机,那便是由程、朱、陆、王等诸先贤,兴起的宋明理学,这些人都是饱读释氏之书而倡导儒家之说的,虽然还是高举反佛的旗号,但他们说心论性,根本就是佛化了的儒者,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就是佛教主张的解行并重、福慧双运、定慧不二的套版。如果没有佛教,就不可能有这批宋明的儒者,尤其受到禅宗的影响很深,因此,禅宗有公案灯录,理学家们也有学案语录。
再说道家,原非宗教,是以符箓、图谶、炼丹等方术,结合民间多神信仰而形成的道教,除了依附老庄之说,为其思想背景,本身不具备高级宗教的条件。由于受到佛教的影响,自宋朝开始也完成了一套道藏,但是依据日本当代学者镰田茂雄博士编的《道藏中之佛教数据》显示,宋朝开始编成的道藏,其中有七十多部道经,是依据佛经改写的;所谓改写,仅是把若干佛教的专有名词,改为道教化的名词,再更动一些章节。有的连经名也照佛经原称抄取,例如《本行集经》、《父母恩重经》、《法华经》、《金光明经》等。因此,也可以说,佛经使得道教佛化,没有佛教的三藏圣典,恐怕也就难以编成卷帙庞大的道藏;名为三洞十二部经,也是仿自佛教的三藏十二部。到了南宋时代,有一位名叫王重阳的道士,在北方辽金的统治下,创立全真教,与南方江西龙虎山张天师派的道教分庭抗礼,主张过出家生活,在实力上超过在家形态的张天师派,也就是现在北京市内的白云观派。他们以《道德经》、《孝经》、《心经》教人,出家道士的共住生活规约则比照禅宗,名为「清规」,其中所列的项目名称,也采取了不少《禅苑清规》的术语,例如「开静」、「安单」、「出坡」、「常住」、「十方」等,白云观的建筑配置,也仿禅宗的丛林,可以说全真教是接受了佛化的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