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莲花生入藏后的二、三十年间,竟有300多人出家为僧,这和佛教初传汉地的情形相比发展还是相当迅速的(佛教初传汉地的前一百年中,几乎没有大的发展)。由此推测,由于莲花生的缘故,时人有可能把佛教看成高于苯教的法术性代表来修习的。关于这一点可以从两个方面发现一些间接佐证:其一,根据丹噶目录,“前弘期”共译出陀罗尼经101种,根据《布顿佛教史》所录陀罗尼经名目,约占70%之多,且其中绝大多数由耶喜德(ye-shes-ide,意译“智军”)和鲁伊旺波(kluri-dbang-po-srung,意译“龙王护”)译出。“陀罗尼”是梵语“dnarani”的音译,通常指较长的咒文。在密教中,咒语的每一字都有无量的义理,诵读起来则能除障碍,得大利。佛家宣讲,念诵陀罗尼,则可得到诸佛、菩萨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加持于修行者,发生不可思议的效力。密咒的内容,大到得道成佛、虚空飞行、降魔除妖,小到美容、医病、生子、穿衣,无所不包。“前弘期”如此大量地译出陀罗尼,证明其有巨大的需求市场,修习佛法者都希望念诵陀罗尼,得各种相夫法力,这也加重了西藏佛教密宗化倾向。另外,据宁玛派文献记载,莲花生曾为以赤松德赞为首的25人授密法,而这25人几乎囊括了“前弘期”所有的著名僧人,由此也可得出吐蕃早期的僧人对待佛教的一个基本态度是:主要崇尚其咒术部分而并非佛教哲理,这种态度逐渐沉淀为一种全民宗教心态,从而使得藏传佛教的密宗化倾向至今也无法得以有效校正。
莲花生入藏对宁玛派造成了巨大影响。宁玛派把自己所传密法的最早来源归于莲花生,莲花生甚至被宁玛派视为第二佛陀,以至于把部分释迦牟尼的传说附会于莲花生。莲花生入藏后,把臣服于自己脚下的苯教神灵纳入佛教护法神系中,为了调服这些神灵,苯教徒献出的心咒肯定也被引入了佛教,这是莲花生为给佛教争取传播空间而采纳的一种权宜之计,但却因此给后世的佛教徒留下了一个怀疑宁玛派所传密法是否纯正的借口。另外,莲花生在吐蕃停留期间,“为王臣二十五人等众多具备密乘根器者,说三瑜珈法,令其成熟解脱,因以得成就者甚众。”[23]可见,莲花生在吐蕃除降妖除魔外,还收徒传法,但因他在西藏停留时间颇短,密法又为师徒秘密传授,其中出现的讹误无人订正,“前弘期”又禁止密宗传播,更加重了密法传播中的人为歪曲。达玛灭佛时,密宗因其传播特征而免遭沉重打击,据《贤者喜宴》载:大多数持咒僧人,依然在宣讲修行方法。在没有参禅的情况下,则以苯教仪轨为模式,讲解或诵读修道佛典,并且在乡村挨门串户诵经。这种佛苯参杂的行动,使得后来由宁玛派继承下来的这部分所谓“旧密”更显芜杂。所以在“后弘期”初期,其他藏传佛教派别的高僧们认为宁玛派人自古师徒或父子相传的那些经典并非来自印度,而是他们自造的,那些伏藏也是伪造的,“因此,在12,13世纪以前其他喇嘛教派别的所谓有学问的人,都不承认宁玛派是西藏佛教的一支。”[24]尤其被宁玛派追述为由莲花生大师亲传的重要经典——《金刚橛法》更遭非议,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后来萨迦派法王从香区护摩中获得莲师(莲花生大师)的真正梵文手册而译出后,由此多数人士都无话可说了”。[25]这里的萨迦法王指衮噶坚赞(1182~1251年),也就是说,一直到13世纪中叶以后人们才逐渐接受了宁玛派。
此外,莲花生能使妖魔神鬼臣服的咒术也给18世纪的宁玛派带来了一次大劫难。1717年准噶尔入侵西藏,“抓捕前后藏地区密咒道场以多吉扎寺和敏珠林为首的上师和拉藏汗的主要侍从人员,将其投入监狱……又在大昭寺召集前后藏僧侣要员,策零敦多布、都噶、群培三人宣布法令,今后不得信奉密咒宁玛派。当晚,将敏珠林寺的洛塔玛希日、多吉增巴、洛桑丹白坚参、世子白玛久美嘉错等拥至拉萨河边杀害。不久,又将敏珠林寺小世子、司库夏卜征列珠、多扎仁增钦波、白玛赤列、拉藏汗的主要属下官员布琼、欧希瓦、白玛次仁、强其木巴等人逐一杀害……另外,准噶尔人为了显示其尊崇格鲁派,还把莲花生大师修习洞门砌死,用泥抹光。把多吉扎寺、敏珠林寺、曲水塔巴林寺、桑阿强秋林寺等很多宁玛派寺庙夷为平地。”[26]宁玛派的这次灭顶之灾,竟然也是由于其咒语引起的。据松巴堪布《青海史》记载,拉藏汗信仰宁玛派,他曾把一些写好的咒语缝在马鞍和衣服里,作为礼物送到了准噶尔,准噶尔人逐渐懂得了拉藏汗所送的七条咒语和其他东西的含义。[27]当时拉藏汗虽信仰宁玛派,可宁玛派并无僧人参与其政治活动,但准噶尔人对师承于莲花生的宁玛派咒术的神力肯定有所耳闻,所以,虽然史书无详尽记载,但准噶尔人在发现了宁玛派咒语后,一定和发生在其内部的某件重大事件联系了起来,这就导致了对宁玛派的大开杀戒。
与此同时,从历史上传下来的莲花生大师的威名也使宁玛派受益匪浅。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宁玛派受到了噶厦政府的重视,藏族社会中地位最高、直接为西藏地方政府服务的乃琼神巫所举行的大部分仪式都是宁玛派与格鲁派教法实践的混合体。每年藏历新年在拉萨举行的送鬼仪式中,担任八位驱鬼的鬼卒角色的也是位于拉萨郊区的宁玛派寺院绛曲林寺(byang-chub-glung)的喇嘛们。此外,噶厦政府甚至达赖喇嘛还把宁玛派的巫术应用到政治军事斗争中。十三世达赖当政期间,据说为抵御尼泊尔人的军事入侵,作为噶厦政府的一种抵抗手段,在敏珠林寺堪布的主持下进行过一次“四洲赞垛”的仪式。按藏人的说法,就在四个“垛”焚毁的那一天,在尼泊尔谷地发生了强烈地震,引起了尼泊尔人的极大恐慌。一周之后,尼泊尔军的总司令——他是其俑像被放入“垛”基座的敌首领之一——突然死亡。这次事件之后,尼泊尔人放弃了他们的侵藏计划。[28]而这里提到的“垛”仪式,也是由莲花生从苯教中引用的。宁玛派在噶厦政府中的这些宗教活动,大大提高了其在近代史上的地位,并争取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宁玛派之所以受重用得益于莲花生的密法威力。
在民间,莲花生成为最受崇拜的祖师,“几乎家家都挂有或塑有莲花生大师像,相信因此不受邪魔的侵扰,颇类似‘姜子牙在此’。祭祀山神等的仪轨文中,常常要提到莲花生的大名,提醒地方神灵不要忘了在莲花生大师座前所立誓言,莲花生的大名仍对世间神灵有着震慑作用。平时人们也会诵念有关莲花生大师的经文咒语……莲花生曾经震慑过雪域的鬼神,而雪域的人们坚信那些鬼神将永远匍匐在他的足下,因此时时要向他祈祷,以求得福泽和保佑。”[29]莲花生崇拜的广泛性给宁玛派带来了深厚的群众基础,这就使得宁玛派成为西藏佛教史上唯一一个没有在政治上掌权但又顽强地存活下来的派别。[责任编辑 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