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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
人们大都只是根据佛、道间的这样一些相似性,把流行于中国的早期佛教,称为神仙方术化的佛教,或道教化,或中国化的佛教。而更深入实相的研究将表明,对早期中国佛教作如上这样一种规定,只能是形式上有效的定义,而不能视为实质性的定义。我所谓形式有效,首先是指早期佛教与道教存在一种形式上的认同与合流,即均讲神通与方术,但二者对神通方术的看法,仍有实质性分歧。(见下文分析)。其次,早期佛教僧侣所用的方术之学,并非受到中国传统方术或道教法术的影响,而是从印度或西域等地带来的。具体说,佛教僧侣所带来的道术,实际上是佛教以外的婆罗门等所谓"外道"之术,当时从西域来华的僧侣大多除习佛典外,还兼修外典、幻占术的。像上文说的安世高、康僧会等,基本都明解而又综习世间外典技艺的。所以,早期中国僧侣所行的法术,是与佛教一起从外面传入的,下面有一段记载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个问题:
求那毗地,中天竺人也。......所诵大小乘经十余万言,兼学外典,明解阴阳,其候时逢占,多有征验。故道术之称,有闻西域。建元初,来到京师。(《出三藏记集》卷十四)。
甚至像早期禅者所行呼吸吐纳以及调息之术,也多可以在印度婆罗门经典中找到记载。如《白净识者奥义书》中曾述及修行方法说:"气息和体中,动作皆调适,轻微露鼻息,意念如白马,智者当羁勒,制之不放逸。"(《五十奥义书》,第386页,徐梵澄译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
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初,对于不知佛法为何物的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大概无法明确区分佛教精义和与之混杂而进的外道法术,所以当他们把佛教看成方术,又把方术等同于道教,这就不难理解了。
实际上,早期中国佛教并没有道教化的倾向,也没有方术化,这对当时一些真正佛教信徒来说,心中还是明白的。像出现于东汉的《牟子理惑论》,就在佛教之外,提到九十五种外道,并对道术和佛教作了严格的区分。这一点,我们如果结合早期中国佛、道二教之间一些根本性的分际来看,事情就会变得更为清楚。本文仅从两方面来概述:
1、治心与修身。佛、道二教虽皆有神通方术之记载,但佛教自印度至中土,都不甚看重神通方术,而是视其为一种方便,有时甚至把它看成一种修道之障碍而加以拒斥。
佛教初传中土,虽然同时因传教的方便,也掺杂一些外道方术,但并没有予以特别的强调。《牟子理惑论》把各种神仙之术,印度佛教之外的九十种道术,都讥之为握风捕影之事,认为这是"大道之所不取,无为之所不贵"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理惑论》中对道教方术进行了许多专门的批评,说道教的八仙之篆,长生之事,服食之术等,都是虚诞之辞,不可置信。传为三国支谦译《法律三昧经》,也把各种方术概括为"外诸小道五通禅",并斥之为不得大道,不解至要。其经云:学贵无为,不解至要,避世安己,持想守一。......存神寻气,养性求升,恶消福盛,恩致五道(即天耳通、天眼通、宿命通、他心通、如意通等),寿命长久,名曰仙人。行极于此,不知泥洹(即涅盘),其后福尽,生死不绝,是为外道五通禅定。这里讲的"守一"、"存神异气"、"仙人"等,似乎又暗喻道教之术,不管怎样,在佛教看来,方术神通决非修道之旨。这一点,显然与道教不同。
而这一不同,乃是基于佛、道二教一个根本性的分歧:佛重治心,道尚修身。治心者追求无生与觉慧;修身者意在全生与求福。这一分歧,早在南北朝时的刘勰就已窥破。他在所著《灭惑论》一文中说得非常清楚:......二教(佛道二教)真伪,焕然易辨。夫佛法练神,道教练形。形器必终,碍于一垣之里;神识无穷,教以胜慧(即无上智慧);暗者恋其心终,诳以仙求,极于饵药(即道教为长生所服之药)。
在同一篇文章里,刘勰还批评道教"遗智养身"(不求智慧,只求长生),"福极生天"和迷恋神通的做法,是"神仙小道"、"法穷下愚"(即师法卑下之法)。这一看法,影响深远,以致当清代刊行道教经典的大型丛书《道藏辑要》时,雍正曾颁布了如下谕旨: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
佛教讲的"无生",在早期中国佛教译籍中译为"非身",即要求习道者不要注重生灭无常的肉体生命,而是摒除爱欲,宅心大道,才能了脱生死,度脱苦海。这显然不是欲求长生,而是欲求超越生死,从这层意义上看,佛教与原始道家的"外生死"观,可谓殊途同归。以安世高为例,他所译介的安般守意的禅法,虽然从形式上讲,非常接近道教的呼吸吐纳,但从一开始,安世高就把他的禅法与佛教无我或"厌离生死"的教义结合在一起,把修禅的目的引向觉慧一途。《安般守意经》中说:"数息常念非常、苦、非身"。万物无常,世界是苦,本来空寂,不执着肉体生命等这些思想,成了数息禅追求的果境,这与道教求生成仙的理想还是大异其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