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黄庭坚对“心”这一哲学范畴的认识体现了儒家和禅宗对他思想的综合影响。与之相对应,其诗歌中有关“心”的意象组合反映了黄庭坚作为儒家士大夫和禅宗居士的双重文化人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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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左王右秀
@②原字左吉右吉
@③原字左礻右右
@④原字左忄右栗
@⑤原字上“僚右半部去小”下目
@⑥原字上竹头下嬴
@⑦原字左土右“迥的内部”
一
“心”是我国古代文学中的一个常见意象, 也是深受我国古代思想家重视的一个哲学概念。它在我国思想史上的悠久传统以及在北宋思想界所受到的密切关注为黄庭坚论“心”提供了深厚的学术背景,使黄庭坚诗文中“心”的意象具有了更深层次上的意义和用途。
黄庭坚论“心”的基本观点带有浓重的儒家色彩,从中很容易看出孟子的影响。 如孟子指出人应有“四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孟子•公孙丑上》),并将其与仁、义、礼、智一一对应。但这四心又只是“四德”之“端”,所以“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孟子•公孙丑上》)。其途径是“存心”、“养心”,基本方法是“寡欲”①。培养起仁义礼智之心后,人在世上应尽力用此四心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为“尽心”。黄庭坚也认为,心是人的一切情感、言行的发源地,在人的生命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k心者气之君,气者心之将。君之所忾,将应如响。(《养浩堂铭》)
心者万物之主,于以度先王之德行。(《子xiù@①字说》)^/
也就是说,人的一切情感都是由“心”影响“气”而产生的, 所以“心”是万物的主宰。而且心的作用首先是“于以度先王之德行”,经世致用的作用占了首要地位。
黄庭坚也特别强调“养心”。他说:“物无不致养而后成器, 况心者不器之器乎。”(《晁氏四子字说》)在文集中,“养心”这一概念也多次出现:
/k闻道也,不以养口耳之间而养心,可谓尊其所闻矣。(《与潘子真书》)
但须勤读书令精博,极养心使纯静,根本若深,不患枝叶不茂也。 (《与济川侄》)^/
在《答秦少章帖》中又谈到作文“要须从治心养性中来,济以学古之功”。 所以说,黄庭坚认为“养心”、“治心”是求学问道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只有先打好这个基础,才有可能达到治学、做人的高境界。黄庭坚还谈到了“养心”、“治心”的方法:
/k养心欲诚,择术欲精。(《王子钧深衣带铭》)
(济父)闲居且二十年。于书无所不观,尤好《孟子》、黄帝《素问》, 啄其英华,以治气养心,遨乐于尘垢之外。(《萧济父墓志铭》)
治心欲不欺而安静,治身欲不污而方正。择师而行其言,如闻父母之命。 择胜已者友,而闻其切磋琢磨。(《书生以扇乞书》)^/
正心诚意、博览经史、与师友切磋讲学都是儒家一贯提倡的养心治性之术。
黄庭坚还常将养心之术与禅宗的修行方法结合,这与他深厚的禅学修养有关。 黄庭坚的故乡江西修水是南宗禅的发源地。后来他拜在南宗黄龙派祖心禅师门下,深得黄龙派真传。我们研究他对“心”的理解就不能忽视禅宗的影响。东土禅宗所传法本依《楞伽经》。《楞伽》论道乃以心为本。黄庭坚所属黄龙派是马祖道一洪州禅的后世临济宗传人慧南所创,因此在五宗七派中最得洪州禅真传。洪州禅在禅宗心性论方面有很大的创新,最著名的论断就是“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和“平常心是道”,这都对黄庭坚论心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他曾说:“治心养性,先防三过:美食则贪,恶食则嗔,终日食而不知食之所从来则痴。君子食无求饱,离此过也。”(《士大夫食时五观》)从吃饭穿衣等日常行为入手约束、规范自己的心性,可比禅家所谓“戒”:
/k书室可名曰“求定斋”,古人有言:“我徂惟求定。”彼盖以治国家, 我将推此以为养心之术。(《与王立之》)^/
追求心灵持续专注于一境而不动摇,可比禅家所谓“定”:
/k不敢听以耳,而听之以心;于其反诸身也,不敢求诸外而求之内。 故乐与诸君讲学,以求养心寡过之术。(《论语断篇》)^/
其中“不敢求诸外而求之内”与上文谈到的“万法尽在自心”、 “即心即佛”说相类,以心为根,明辨事理,断除疑念,领悟佛法的智慧,此可比禅家所谓“慧”。另在《赠柳展如八首》其八中有“八方去求道,渺渺困多蹊。归来坐虚室,夕阳在吾西”之句。“虚室”出自《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喻心②,此处双关,意谓道在心中,不必外求,也有很强的禅宗色彩。
养心治性的目的就是让它在生活中发挥作用, 黄庭坚主要谈到了“心”在以下几方面的应用:
一是读书治学要“尽心”。黄庭坚多次提到读书对于学者为人为文的重要性, 也提出了很多读书时应该注意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心。在短文《论语断篇》中,黄庭坚11次提到“心”。他指出人们读《论语》时首先应该遵循的一条原则就是“尽心”,即真正用心去体会圣人言行所包含的深意,才能日有所得,达到“心通性达”的境界。此外要“笃信其心”,就是儒家常说的“正心诚意”,即不仅要明白圣人的道理,而且要从内心深处相信它,然后自然而然地加以执行,这样才能遇事不惑。黄庭坚《送王郎》诗中有“炊沙作糜终不饱,镂冰文章费工巧。要须心地收汗马,孔孟行世日杲杲”之句,而要做到“收汗马”,即必须保持内心宁静、心无旁骛。钱穆曾云:“以禅学功夫达儒家标地,正是当时学风一趋向。”③黄庭坚禅学修养深厚,以上可谓是他用禅家工夫追求孔孟精神的实例。
二是艺术创作要“会心”乃至“不知心”。黄庭坚在书法、 绘画艺术的学习和创作中也强调“心”的作用。如在观摩王羲之的书法名作《兰亭序》时,他指出“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又跋兰亭》)。在《跋与张载熙书卷尾》中说:“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学书时应该心不旁顾,才能对艺术的真谛心领神会,而只有精神上体会了,才会“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题绛本法帖》),达到艺术的较高境界。“会”也是禅宗的常用语汇。禅师参禅时,常问“会么”,“会”即领悟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