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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变奏:基督教信仰与禅宗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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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足于审美,基督教信仰和禅宗理想可以说就是东西方审美追求的宗教化表达或曰变奏。西方基督教的审美变奏和中国禅宗的审美变奏,一方面是作为整个人类审美意向追求的变奏,它们身上首先折射着人类共同的审美意向;另一方面是作为精神气质不同的中西文化的有机构成,必然又折射着东西方民族不同的审美观并建构着东西方民族不同的审美观。因此,它们在审美上既有共同贡献,又有不同作为。
     一
   无论是西方基督教的上帝信仰还是中国禅宗的般若波罗密理想,都是既反对通过人为禁戒压抑现世生活又强调超脱现世功利生活,这种双重价值取向就鲜明地折射着人类共同的基本审美原则——非功利而又合功利。
   犹太教因不愿饶恕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犯下的原罪而把全人类判为罪人,于是以上帝之名给“罪人”定下许多条律加以惩戒。然而,在其经典《旧约》中所描绘的上帝本身就是一个动辄惩罚下民(如降瘟疫、发洪水等)的暴君。下民是上帝按照自己形象造的,当然会上行下效,所以《旧约》又记录了异族异邦之间的残酷屠杀和征伐。如此,“罪”实际上是人类最普遍的特征,罪成了人的自然本性,那么就不可否定罪于世俗人的合理性,所以《新约》终于不仅“因信称那受割礼的为义”,而且也“因信称那未受割礼的为义”(注:《新旧约全书•新约全书》第171页,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年于南京印发。)了。这就意味着犹太教对世俗生活的彻底否定到基督教那里却受到肯定了。基督教肯定世俗生活的基本态度发展到当代基督教中更是演变成了“对世界开放”的圆活命题,这不仅是对世俗生活的简单肯定,而且是对“人独有的超出和超越自己的此在的一切现存规则而提出问题和向前推进的自由”(注:潘能伯格《人是什么?——从神学看当代人类学》第3页,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1月版。)的肯定。基督教认为人仅仅对世界开放还是不够的,因为现世世界相对于另一个世界——上帝的王国总是短暂的、不完善的,因此,人“对世界的无限开放性只能产生于人超越世界的使命”(注:潘能伯格《人是什么?——从神学看当代人类学》第10页,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1月版。),即对上帝开放。“人对世界开放以上帝中心为前提”(注:潘能伯格《人是什么?——从神学看当代人类学》第10页,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1月版。),以上帝为目标,“人的追求才能得到安宁,他的使命才能得到实现”(注:潘能伯格《人是什么?——从神学看当代人类学》第11页,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1月版。),即人才能超越现实人性而持守住某种神性,永远沐浴在神性的光照里。海德格尔曾指出,“神性”是衡量人“诗意地居住”的“尺度”,其意是与基督神学的理解相通的。
   当然,海氏所谓“神性”又接近于中国禅宗所说的无、真如、般若波罗密。禅在印度只是一种修炼的方法,而且是以戒为基础的漫长苦修,是以牺牲现世生活享受为代价的,这正如犹太教所为。中国的禅宗轻戒重悟,即使讲戒也是“心地无非自性戒”(注:郭朋《〈坛经〉对勘》第99页,齐鲁书社1981年6月版。)而不是强迫性的禁戒。悟并不是非戒不得的,所以慧能大师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注:郭朋《〈坛经〉对勘》第86页,齐鲁书社1981年6月版。),因为“但愿自家修清净,即是西方”(注:郭朋《〈坛经〉对勘》第86页,齐鲁书社1981年6月版。),“法元在世间,于世出世间,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注:郭朋《〈坛经〉对勘》第87页,齐鲁书社1981年6月版。)。虽“于世”却不为纷纭世事所扰而能直觉本心达到心物圆融一体即是悟。开悟之后,既不存“我执”也不存“法执”,一身轻松自在,此境界即是解脱即是自由即是美。当然,虽然法只悟一种,但因“见有迟疾”,“人有利钝”,所以悟有渐顿和深浅。“见迟即渐,见疾即顿”(注:郭朋《〈坛经〉对勘》第97页,齐鲁书社1981年6月版。),人利即深,人钝即浅。但是只要真心修禅,持之以恒,再钝之人也可由顽迷入悟,由浅悟而深悟。悟门向每个人开放,意味着每个人都可在不同程度和层次上创造出自己身感体受得到的真正美的人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开悟之人说皇帝未必有福而叫化子亦未必无福。这是从超功利的审美性的禅之角度而说的,不从审美和禅的角度看而固执于世俗功利的话自然是难以理解的“玄言”。
     二
   现实人生、此岸生活既是感性、实在不容否弃的,又是残缺、有限需要超越的,只有心中憧憬着上帝、神性、禅,现实人生、此岸生活才能被照亮,才能有光明,才能不断跳跃出美的胜景。这应该说是基督教信仰和禅宗理想为人类超越功利人生走向审美人生所共同启示的一条道路。
   犹太教关注的是功利,基督教关注的是人类的使命,所以犹太教仅停留在教会和民间民众的层面上,基督教则跨越了这两个层次,上升到了哲学、美学的高度。哲学化、美学化的基督教高举起“信、望、爱”的旗帜。信,就是信从上帝;望,就是指望天上的基业;爱,就是爱上帝并且像上帝爱世人那样爱一切人。从基督教的角度说,信、望、爱是人死后复活进入永恒天堂的阶梯。从美学的角度看,信、望、爱是人获得审美人生的保障。一个不相信一切、不指望一切、不爱一切的人,周围的一切和他都是敌对的、不友好的,等于是他的地狱,生活在地狱中还能拥有美吗?只有相信美、指望美、爱美的人才能创造美、得到美、享受美。
   基督教视人生是有罪人生,禅宗则视人生是苦海,唯入禅可行解脱。而禅宗也讲究相信禅、追求禅、爱禅,不信不求不爱就不可能得入。在禅宗,信禅就是信自己本心,参禅求禅也就是参悟自己本心,爱禅也就是护爱自己本心。本心不是平常所说的“心”——一颗虚妄之心。用现代的心理学术语来称呼,姑且可把因六尘而起的虚妄之心称为显意识,而把本心称为潜伏在内的无意识。但是虚妄之心与显意识、本心与无意识不可简单等同,实际显意识并非都是虚妄的,而本心又是超出无意识范围的。禅宗里的这个本心不仅是人的原态,也是万物的原态,是世界众生的共相,所以更确切地说不是人的无意识而是宇宙无意识。如果执迷于虚妄之心,并任此心而为,那就是自投罗网,自寻烦恼;如果不忘真心、自明本心,那就会自我解脱,自我超度,无论身处顺逆穷通,都会自享安祥之美。由此可见,基督教信仰离不开信、望、爱,禅宗理想离不开信、望、爱,审美追求亦离不开信、望、爱。失掉了对美的信、望、爱就永远走不出功利人生达到审美人生。无论基督教设定的上帝的全知全能、真忍真爱、至善至美、自足而开放,还是禅宗追求的不为物役、不为情囿、不为我执的自由生命,对人类审美的根本启示就在于:欲超脱功利人生创造审美人生就必须于世而离世,永存信、望、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