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位百法”的“心所有法”中,共有六位五十一个“心所有法”,而分别与眼耳鼻舌身、第六、第七、第八识相应。别境中的五法欲、胜解、念、定、慧都是前六识的心所有法,特别是第六意识的心所有法(只有慧的部分与第七末那识相应)。而第六意识自身的功能,则含有明了意识、禅定意识。也就是说,修禅定,修止观基本是在第六意识中打转,因为与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不相应,彼此处于隔离的状态,修禅定止观又如何能对作为烦恼之源的第七末那识发生作用呢?又如何能对含藏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种”的阿赖耶识发生作用呢?仔细分析全部六位五十一个心所,都是第六识的天下,少有七识和八识涉足之处。而戒定慧三学,也大多表现在第六意识上,表现在受第六意识指挥的行为上。那么,对第七识和第八识应从哪儿下手呢?
在六位五十一个心所有法中,只有遍行的触、作意、受、想、思这五个心所沟通了全部八个识,并周遍行于一切心意识的活动之中,而其它心所有法,则不具备这样的功能。遍行这五个心所有法,是整个精神活动展开的枢纽地带,其它全部心所有法,必须在这个地带进进出出,等于是一部极为精妙复杂电子计算机的总开关。遍行的心所有法的阀门一开,精神活动就开始了。一关,精神活动就停止了。而第七末那识和第八阿赖耶识只有在遍行这五个心所中,才能与眼耳鼻舌身意这前六识交会于一处,作用于一处。超越了遍行这五个心所有法,第七末那识(尽管它与根本烦恼等的十八个心所相应)、特别是第八阿赖耶识的作用,就从这个交汇点中潜隐下去了。而戒定慧之学,禅定止观都不处在这个八识共据的交汇点上,唯有禅宗的机锋棒喝,得以在遍行这五个心所有法上大开大合,卷舒自在,出入无碍。
遍行是一个很奇妙的精神状态,首先,它所具有的五个心所有法“周遍行于一切心”——不论眼耳等八种识也好,一切精神内容也好,全部认识的对象也好,都与它脱不了关系。遍行的五个心所有法,又“具遍四一切为所行故”,四一切就是一切性、一切地、一切时、一切俱。其中一切性的性,包括了善、恶和无记三种范畴。一切地的地,是唯识学上所描述的精神修为的层次,如有寻有伺地、无寻无伺地等“九地”。一切时就包括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切惧就是“遍诸心王,与八识俱生”。
触、作意、受、想、思这五种遍行的心所,虽然具有善、恶、无记这三种范畴,但实际上只是潜在的性能,尚未成为现实的内容,因为现实的内容,是善和烦恼心所有法。遍行有点类似“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的那个“中”,处于非善非恶、可善可恶和非有非无的状态中。禅宗的机锋棒喝,离不开遍行,因为遍行是一种活泼泼的精神状态,并且是精神状态中的“机”,没有进一步的开展其内容。所以禅宗尽管强调“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强调“无念、无相”等剿绝情识和一切思维活动,但因尚有遍行这种精神状态存在,所以并非槁木死灰。所以,禅宗以机锋棒喝的方式使人的精神处于“无心于事,无事于心”的状态时,心不是死的,而是“虚而灵,寂而妙”的,是要让人“绝而再苏”的。所以禅宗把这样的方法称之为,“杀人刀、活人剑”。下面看看有关的公案。
唐末,禅宗内百家争鸣,处于群星灿烂的时期。六祖慧能以后经江西马祖、南岳石头两大禅师激扬显发,培育出一大批杰出的大师。夹山善会禅师门下有一个禅僧到石霜庆诸禅师那里去参学磨砺,他刚一见到石霜禅师,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石霜禅师说:“不必多说。”那位禅僧说:“那么则彼此珍重。”他又到岩头禅师那儿去,一见到岩头禅师也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岩头禅师没有理他,只是用嘴嘘了一嘘。那位禅僧又说:“那么彼此珍重。”当他回头离开岩头禅师时,岩头禅师说:“你虽然年轻不懂事,但还是可以学好的。”这禅僧回到夹山,把情况对老师作了汇报。过了一天,夹山禅师上堂说法,先让那禅僧出来介绍了他参学的过程,然后问大家;“你们中有没有悟到的人?”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夹山禅师说:“若是没有人能说出其中的道理,还是我来说吧:“石霜禅师那里虽有杀人刀,可惜没有活人剑。但岩头禅师那里既有杀人刀,也有活人剑。”
什么是“杀人刀”?这是禅宗对斩断意识活动所采用的种种方法和譬喻。在临济禅师那里又叫“金刚王宝剑”,在云门禅师那里又叫“截断众流句”,在禅宗内如“乌巢吹布毛”、“俱胝一指禅”、“赵州茶”、“禾山鼓”、“德山棒”、“临济喝”等,都是用于斩断修行者思维意识活动的种种方法。
禅宗认为,要修行得解脱,当然必须修止修观。但这种修为不是狭义的、特定的,而应该是广义的,带普遍性的。印度的禅定方法,如圭峰大师所总结的那样,必须是:“依师言教,背境观心,息灭妄念。”这样的禅修必须具备相当的条件才行,所以要“远离愦闹,住闲静处”,其方法又是“调身调息,跏趺宴默,舌拄上颚,心注一境”。这样的禅修是绝对的出世法,必须与社会隔绝,与生活隔绝,最终使自己与自己精神的社会性完全脱离。中国佛教,特别是禅宗并不追求这样的禅修,认为这是“自了汉”,不是大乘的菩萨精神。大乘菩萨精神是积极入世的,是与众生一体的。所以完全不必与社会隔绝,与生活隔绝。早在先秦时代,庄子就讥讽过一类个人深山修养,虽几十年来不衰不老,“面若处子”“肌如霜雪”,但结果被老虎吃了。这样的修行,到底有多大的益处呢?许多人在山里,在蒲团上修禅没有烦恼,清清净净。但一入红尘,面对利害是非往往不知所措,有的显得幼稚无能,有的烦恼却大得惊人。有鉴于此,从六祖大师开始,就把禅定这个方法从狭小的蒲团上移向社会,从单一的禅定意识状态。推向全方位的精神状态。
《坛经》中记载了一个卧轮禅师,他禅定功夫极高,有一首偈子得到了广泛的赞颂,这个偈子这样写道:“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如此真、如此高的禅定,对六祖而言却不屑一顾。六祖听到这个偈子后说:“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缚。”于是六祖也作了一首偈子:“慧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在六祖看来,蒲团上的禅算不了什么,如果修行者全部精神活动中,在现实的生活中都能保持禅的状态,这才是超一流的禅行——把禅定发展为禅行。所以不久后,永嘉禅师的“证道歌”一出,“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纵遇刀锋常坦坦,假饶毒药也闲闲”——动态的禅行就风靡了全国。这种使修行者从偏枯死寂的禅定中走出来,进入活泼泼的禅行,这样的方法就是“活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