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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念头的机锋与棒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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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棒是棒,喝是喝,使用的目的一样,但德山和临济两位大师使用起来却各有风采。德山禅师的棒,如他的学生岩头所说:“佛来亦打,祖来亦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总之接客送客都是三十棒。这样的作风当然无学可言,那些满脑袋经论和学问的人在这里根本排不上用场,既不能说,也不能想。“我宗无语言,实无一法与人”,德山把自己的立场是摆明了的。而他的学生如雪峰开悟后说:“我当时空手来,空手归。”这在禅宗内是值得赞叹的境界。在这里,人的精神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能往下追,往下追就画蛇添足,犯了禅宗的大忌。临济大师在开悟后说:“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没有什么嘛。宋代著名的杨歧方会禅师刚开悟时,他的老师石霜楚圆急迫地对他说:“知道这般事便休。”你若信得过、把得牢、看得穿,就是以心印心、以灯传灯了;你若信不过,“这算什么?”心里狐疑不决,那就隔山隔水、千里万里了。

   而临济禅师的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临济喝与德山棒齐名,被称为“激箭似禅道”。在千思万绪之中,自己振发胸怀,长啸一声,或作一下狮子吼,头脑中会有什么感觉?当自己在漫步中沉思,耳内忽然得闻一声高吼,或受到意外的惊动,心中那刹那间的状态是如何呢?那千头万绪,沉思着的一切当然会被甩到爪哇国去了。忽然“回神”,回过“神”来的那瞬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什么内容也没有,但却如寻的之矢,蓄势而发。念头中的这种状态,许多人并不陌生,但恰恰没有明心见性这个目的。临济喝与德山棒的作用一样,都是为了达到“玉宇澄清万里埃”。那一念清净,就是禅宗认为的心之本、法之源。没有这一念的清净,思维、认识就不能展开。这一念的清净,如同无弦之琴、无盘之棋、无墨之笔那样回旋游荡、千变万化,永远可以去书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棒喝唯有这样的作用和意义,在禅宗内称之为“逼拶”—— 拶者,夹手指的刑具也,十指连心,受刑之人心里的滋味不是他人能够体会的。棒喝,当然还有紧逼迫人的机锋恰恰给当事人以如此的感受,心里如上了刑具一般。南方的一些人见过乡下榨菜子油的作坊吗?如那样的榨法,把精神中的一切“油水”榨干,这就是棒喝、机锋的逼拶。

逼拶是对精神及其内容的压榨和扫荡,在禅宗内宗师相见时、接引学人时步步紧逼、寸步不让,不到山穷水尽决不收兵。修行火候不到、对禅宗宗旨意趣体会不明的人,用不了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下面请看一则公案:

   五代时云门文偃禅师到江州传法,南唐的尚书陈操设素筵招待他——他们都是唐末著名禅师陈尊宿的弟子,算是同门师兄弟了。但彼此相见,机锋就斗开了。刚一入席,陈操劈头就问:“对于儒家的经典,用不着来请教你,而佛教中的三乘十二分教又各有各自专门的法师。我想请教的是,怎样才够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呢?”陈操虽贵为尚书,参禅多年,并得名师指教,所以一见面就用机锋来考查云门禅师。而云门禅师淡淡一笑,反问他:“关于这个问题,尚书大人曾问过几位行家呢?”云门禅师反守为攻,但却先绕了一个圈子。陈操紧迫不舍,说:“那些不用说,只是要请你这个大法师现在就告诉我。”云门禅师仍然不直接回答,再绕了一个圈子,说:“先不谈这个问题,我要请教大人,佛教经典中到底表现了什么主要的意趣和主题呢?”陈操终于上钩了,但仍保持着禅宗行家的身分,他说:“那不过是黄卷赤轴而已”——一些条条款款的文字记载罢了。云门禅师却乘机反攻,追问道:“对,你说那些仅仅是些语言文字上的。不错,但究竟什么才是佛教的意趣和主题呢?”陈操虽然上钩,因为毕竟内行,所以仍不失身分和分寸,他说:“口欲谈而辞丧,心欲缘而虑亡。”——准备说的时候,却失去表达的语言,正准备思考的时候,却把思维本身忘记了。对一般人而言;这位尚书的确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出语玄之又玄,不落边际;但云门禅师却立即拿他这两句话开刀,云门说:“口欲言而辞丧,是针对‘有’而言的,如果我居于‘无’,你这句话就是多余的了。思欲缘而虑亡,只是医治妄想、烦恼的一种方法,都只是佛教中的一些具体方法而已。大人请你再深入说说,到底什么是佛教的意趣和主题?”这时陈操不知所措,回答不上来了。云门禅师把这个问题暂搁一边,问:“听说大人看过《法华经》,是吗?”陈操说:“我是看过。”云门说:“《法华经》中说,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佛说到这里时,大人知道非非想天的天宫中,有多少天神听不进去,而退出了释迦牟尼佛的法会呢?”——陈操尚书刚才的回答,恰好与非非想天的境界相类似,远非禅宗明心见性的境界,所以他仍然回答不出来。这时云门禅师说:“对于禅宗的实际境界,干万不要草率地以为一参就悟。那些精通三经五论的大法师们,从理论的故纸堆中钻出来到禅宗门下修行,花十年、二十年的死功夫尚且没有几个人能弄懂这个主题和意趣的所在。尚书大人成天忙于国家大事,又怎能轻易地弄懂这个道理呢?”陈操惭愧地向云门禅师道歉,并礼拜说;“实在对不起,这是我的无知啊”!

   这是一则极为精彩的公案,从几个层次表现了禅宗的风格和特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逼拶。在这则公案里,云门禅师对陈操的思想和认识层层剥剔,把陈操自以为是的见解扫荡得一干二净,最后不得不服输。陈操是老禅客,对禅宗也有见地,当然还不纯,远没有云门禅师高妙,所以在机锋往来中节节败退。下面再选一则大慧宗杲禅师《宗门武库》中的一则公案欣赏:

   梁山观法师会下,有个园头参得禅,众中多有不信者。一日有僧去撩拨他,要其露个消息。乃问园头:“何不问堂头法师一两则话结缘?”园头云:“我除是不问,若问,须教这老汉下禅床而立。”及梁山上堂,园头果出而问曰:“家贼难防时如何?”梁山云:“识得不为冤”日“识得后如何?”梁山云:“贬向无生国里。”曰:“莫非是他安身立命处否?”梁山云:“死水不藏蛟龙。”曰:“如何是活水里龙?”梁山云:“兴波不作浪。”曰:“忽然倾渊倒岳时如何?”。梁山果从法座上走下,把住云:“闍黎,莫教湿着老僧袈裟角。”大慧杲禅师云:“须知他悟的人与知悟的人相见,自然纵夺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