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是从观心角度方便说“一念心”,而此“一念心”是相应天台圆教“法性即无明”而圆说的一念心,它不可说为“法性依持”的真心,亦不可说为“赖耶依持”的妄心。因为真心偏于法性,妄心偏于无明,“各据一边”。(《止观》卷5,第54页)真心缘起论者,比较侧重于涅槃还灭清净法之说明,对于成佛有必然的根据(真心本觉)。妄心缘起论者,比较侧重于生死流转的染污法的说明,对于众生染污法的一面有系统解释。但是真心缘起以“一念无明”解释染污法之生起,妄心缘起以“无漏种子”依附于阿赖耶识作清净法生起之正因,皆无哲理上的客观必然性,皆是非圆满之说,是真如与无明隔离而不相即之说,有真心派而言,真如无明可互熏成染净两面缘起而以真如为本为依[4],无明乃派生的“客尘烦恼”;在妄心派而言,真如纯是一如理,不为染所惑不为真所净,但是清净法生起之所缘理,故以妄心为本为依。此两种缘起说,依智者之判教,皆属别教权说,非圆教真实究竟之谈。“若法性生一切法者,法性非心非缘,非心故而心生一切法者,非缘故亦应缘生一切法,何得独言法性是真妄依持耶?若言法性非依持,离法性外别有赖耶依持,则不关法性,若法性不离赖耶,赖耶依持即是法性依持。”(《止观》卷5,第54页)这里智者批判法性依持和赖耶依持,因为他们都把法性和赖耶对立起来,看成是两个相离的独立法,而实际上法性本是诸法的如实性,就诸法之如实性本身言,它是无所谓清净(心)和染污(缘)的,但是法性又不是诸法之外别有一个法性,它又必然表现为诸法的清净或染污的,当然此表现为清净或染污是就着众生的主观方面言的,因为有众生主观上染净而有诸法的染净,所以说法性非心非缘而亦心亦缘,非心非缘就客观法本身而言,亦心亦缘是就众生的主体执着而言,法性是诸法的如性空性而又非独立于诸法之外,它当下即是诸法,即是诸法的染污法相,由此则不能说分别的法性依持或赖耶依持,此皆真妄对列之局,非法性无明相即之圆说。依智者看来,诸法实相第一义不可说,亦可方便说“无明法性生一切法”(同上,第55页),此种生一切法之“生”,实是无生之生,因为并非有一个独立的法可作依持而生起一切法,而是“从无住本立一切法,无住之理即是本时实相真谛也,一切法即是本时森罗俗谛也”(《玄义》第764页),无明与法性是诸法相即不离的一体两面,而皆从无住立名,法性无住,法性即无明;无明无住,无明即法性,一切法无住中本无无明亦无法性,“为不识冰人指水是冰指冰是水,但有名字,宁复有二物相即耶”(《止观》卷6,第83页),相对于主体对于无住法之迷误,而方便说法性与无明,于无住法有住即是无明,如其无住而无住之,即契法性,故无明与法性皆无实体,若无明是有实体者,则无明不可破坏,永远是无明,众生亦永远是众生;若法性有自性,则法性永远清净,则无烦恼染污法生起之可能,佛亦永远是佛,此皆非真实圆教之谈。在圆教而言,无明即法性,则无明本空,烦恼本空,觅烦恼不可得,一切烦恼是如来种,“观无明即法性,法性本来清净不起不灭,无明惑心亦复清净,谁起谁灭?若谓心有起灭者,横谓法性有起灭耳?”(《止观》第63页)起灭本是从生的分别执着,就法性而言,本是无(自性法)生无(自性法)灭,只要解心一起悟到一切法皆是法性无起无灭,则无明惑心亦复清净。由此进而言“烦恼即菩提”,言“不断烦恼而入涅槃”因为烦恼无住,烦恼即法性,就客观法而言此无可断,因其本来空故。若欲断之,此“断”正是烦恼,是无明执着,但解无明即法性、烦恼即菩提,则无无明无烦恼,当下清净,此即从主观心之染净迷悟而言断烦恼,是不断之断不思议断。由无明法性相即而论“一念心”,此一念心是“一念无明法性心”,它不可定说为真心或妄心,它是即妄即真,迷即无明悟即法性。必如此圆说,方有圆顿修行之可能,方可言“不断断”。
以上明“一念心”之所指,而此一念心起,必属十法界之一法界,分别地言之,则一念心与何法界相应即属某法界,而此心飘忽不定,“此心幻师于一日夜常造种种众生,种种五阴种种国土”(《玄义》卷2,第696页)此处言心于一日夜变化不定,有种种可能性,在十法界中自由变换,此是一念心心具一义分析的必然结果。此“性具”一义关涉“一念三千”的真实意义,故我们明“一念心”之分际后,进而明“性具”一观念。
三、性具
“一念心”“性具”三千世间,此是就一切法之存在当下点心为一切法一切法为心,不是分解地表示心与诸法之联系,分解地说有前有后,有纵有横,“若从心生一切法者此则是纵,若心一时含一切法者,此即是横,纵亦不可横亦不可”(《止观》卷5,条54页),从心生一切法则有前后,若心一时含一切法则有开合,此皆把心与一切法作隔别的分析,而性具是天然性德,诸法实相的当体即是,不待分析而后成。
欲明“性具”义可联系“性空”义来谈,一般地,天台“性具”常与华严“性起”相对比而谈,以明同教之圆教与别教之圆教之分际,此点前已略论此不复说,而联系“性空”谈“性具”,则尚未见及。我认为从性空之般若学到性具之天台实相学,是研究由通教到圆教的义理发展及其相互联系的关键所在。性空是佛家通义,一切大乘经论所共明者,故性空义不能作为区别各家缘起思想的依据,缘起义理系统不决定于性空义,而一切缘起义理系统皆以性空为基础,皆不能有违于性空义,此点牟宗三先生《佛性与般若》中已详明之:“般若经不是分解的方式,无所建立,因而亦非一系统,它根本无系统相,因此,它是无诤法,此种无诤法,吾将名之曰观法上的无诤,即是实相般若之无诤,亦即般若之作用的圆实”,[5]“吾人必须正视般若之无诤,一方显般若为共法,一方显出教乘之大小与圆不圆为属于别一系列。至乎法华圆教,则此两无净密切地无任何跷敬地相应为一,交织于一起:以存有论的圆实无诤为经,以观法上的圆实无诤为纬。”[6]牟著以般若为共法,为作用之圆,而天台圆教为存有论的圆与作用的圆的合一,既对一切法有存有论的根源的说明而又无系统相,不与诸分别说的缘起论处同一层次,其说甚有见地,然般若之“性空”与圆教之“性具”之内在义理关联,作用(观法)的圆与存有(教相)的圆之内在合一,尝有未尽。其实,就圆教之圆说而言,作用即存有,存有即作用,不可截然分开。说一切法性空,“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这已经对诸法之存在有一根源的说明,当然此说明是“缘起性空”式的说明,其实缘起性空已预取了天台圆教的义理开展线索。智者本以般若思想兼通别圆三教,[7]而智者论中亦多引龙树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