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终极的意义上,桑耶寺还是佛教的重镇。由于寂护等人的住持,它保持着佛教净土的超脱性,并在中印佛教交流中发挥着枢纽作用。
(三)“益西旺波的障难”
拔·塞囊所作的贡献,无论如何足以让他彪炳史册了。他的功劳,在当时的吐蕃臣民中是无人能及的。寂护去世后,他被赞普封为“世尊佛教之宗师”,担任了桑耶寺的主持,政治地位在大尚论之上。同时,赞普为他成立了一一个宗教“会议室”,地位也高于赞普朝廷中特设的“小会议室”。拔·塞囊地位“高于君王”。这个时候,拔·塞囊向赞普提出了一个引起轩然大波的建议:
为使三宝所依常久住世,便请赞普决定给三宝所依300户民众以为供奉;每个沙弥以三家民户供养,并决定不给贵族出身者特权,权力归于佛徒比丘(按:指耶喜旺布等)。
这就是拔·塞囊给佛教带来的障难。他的建议,得到了赤松德赞的批准,在宗论前后开始付诸实施。寺院作为一种全新的组织出现了。桑耶寺不仅作为佛教庙宇、教育机构和译经中心向青年信徒们开放,而且,它还代表着吐蕃的政治机构中的一个新生事物。政府机构及其人员不仅要供养它,还要尊重或听从宗教会议室所作出的决定。它拥有法定的地位,它的领袖代表着高于君权的佛法,权力延伸到宫廷和政府机构中,左右着世俗的事务。这不可能不产生政治上的后果,不可能不激起宗教和政治组织之间的矛盾。
同时,僧侣作为一股新兴力量在吐蕃社会崛起,全方位地参与社会生活,甚至比贵族拥有更多的优势。而且,他们在很多方面是与这个社会原有的制度不同调的,有时候甚至强烈地反对那些腐朽的贵族势力。这种状况,在赤惹巴津时代登峰造极。朗达玛对佛教僧众的迫害不仅有其政治、经济动机,而且涉及到更为深刻的社会矛盾。毫无疑问,寺院日益增长的经济势力、特权和狂妄自大的态度令统治阶级和传统势力感到坐卧不安,他们面临着一种生存的危险。他们的行动是必然的。
“益西旺波的障难”之所以产生,也许可以从寂护对拔·塞囊所说的一句话之中索解:
你当了解,你今世虽不是发大乘心者,但在数世之前你则是化身之发大乘心的佛法之后裔,名字曾称为益西旺波。
这句话在《拔协》中没有。但它对我们衡量拔·塞囊的见地是极为重要的一句话。这恐怕也是他和其他人之间产生分歧的一个重要线索,也是理解“益西旺波的障难”的关键:他没有生起菩提心。
比较一下,莲花生、无垢友两位大师在吐蕃要弘扬密法,寂护、莲花戒师徒要推广中观瑜伽行派的理论和实修方法,摩诃衍要树立顿悟大乘的旗帜,这些工作都以“弘扬正法”为主,都是建立在真实的“菩提心”上面的。拔·塞囊对佛教的贡献,都是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属于“有为法”的范畴,还没有脱离“无常”的魔爪。他在佛法的修持上没有令人满意的成绩,极大地限制了在吐蕃佛教界的作为。
(四)娘·定埃增桑波的反对
当拔·塞囊提出这个建议时,娘·定埃增桑波等人出面表示了激烈的反对。娘·定埃增桑波无垢友的亲传弟子,大圆满传承史上第一位藏人祖师,赤松德赞在位时期的108个获成就者中很有声望的一个。娘氏家族在吐蕃历史上赫赫有名。赤德松赞为了提高娘氏家族的地位,授予娘·定埃增桑波社稷大论的职位。他的宗教情操、胸襟气量应该可信,不至于为了追名夺利而兴风作浪。他的反对,恐怕更多的是对佛教如何发展的看法不同。忠实于《拔协》的《贤者喜宴》记载:
此后,娘氏家族等人召集了歹徒,并让歹徒向益希旺波请求参禅,于是(益希旺波)逃走,当其来到隐居处洛扎卡丘赞的岩洞之后,随即委任按贝央为宗师。益希旺波在洛扎修行……
实修方面缺乏经验和成就,这是拔·塞囊的软肋。他的出走,也反映了桑耶寺遭受的一个危机:寂护的传承面临着中断的危险。后来他对赞普说:“菩提萨垛大师曾有遗言:如果不干扰我的修行,我会长寿,赞普也会长寿,并且佛教正法也能于弥勒佛未降世期间常驻吐蕃。现在我的修行被干扰中断,看来吐著无此福份。”这段话包含的意思,就是对传承中断的无限惋惜!
争论便在桑耶寺的印藏僧侣和汉僧之间展开。汉僧的卷入,可能与娘·定埃增桑波曾向他们学禅有关。而摩诃衍是汉僧领袖,他“脱颖而出”,成为宗论的核心人物,这是早迟的事。印度的大师无垢友和莲花戒也被迎来参预。此事在藏传佛教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国学者称为“吐蕃僧诤”,日本学者称为“吐蕃宗论”。
综上,所谓“桑耶寺的香火中断”,其实是佛法的传承面临着危险。而这个危险,要从修行者是否有“菩提心”去寻找原因,而不是摩诃衍禅法的威胁。“益西旺波”的障难,导致吐蕃宗论事小,导致灭佛事大。
二、太虚大师对“菩提心”的阐释
(一)人生佛教的旨趣
我们今天理解“人生佛教”,“益西旺波的障难”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察。菩提心在人生佛教中的地位极其重要。太虚大师曾说:“其大乘法要义如何?答日:菩提心为因,大慈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至少从莲花戒开始,这三句话已经在藏传佛教流传了1200多年。太虚大师适应现代人的机缘,提倡“人生佛教”,侧重于人生之改善,仍然落实在菩提心。人生佛教“特出者即能依之发菩提心而趣于大乘之佛果。即于此上,消极的则对治佛法向来之流弊;积极的则依人生之改善而发菩提心,行菩萨道”,反映了藏传佛教的经验。
菩提心在佛教的教理行证体系中占有特殊地位,故大乘佛教经典作家对其推崇备至。龙树称菩提心“最大最胜最上第一”,天亲则赞为“大方等最上妙法”。菩提心不仅是佛教用来区分内外道、大小乘的标志,而且具有总持佛法的作用。太虚大师曾经述及:“菩提心者,实一切佛法之所归趣”,“又此菩提心者,是诸菩萨总持行门”。历史上寂天、狮子贤、莲花戒等人的佛学体系,便是围绕“菩提心”而建立的。太虚大师的佛学,也以菩提心为旨趣:
本人在佛法中的意趣,是“愿以凡夫之身学菩萨发心修行”。这里有两件事:一是学菩萨发心,二是学菩萨修行。……照大乘起信论上讲,真正初发心菩萨,须于入发心住以前,经过十干大劫修行六度万行,才为真正初发心菩萨:然后再经过三大无数劫,方能证得无上正等正觉。所以本人亦为愿学菩萨发真正菩提心而修行六度万行者。至于发菩提心的修法,前新译西藏宗喀巴大师着的菩提道次第论,根据印度龙树、无着诸菩萨所说,曾有精密的阐明,可参照修习;俾不落于人天福报心、二乘自了心,而得发起修行六度的大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