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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佛学思想略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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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3年6月,章太炎因“苏报案”被上海租界当局逮捕入狱,在狱中精研佛典,使他真正步入了佛学思想的殿堂。章氏《自定年谱》谈到这段经历时说:
   始余尝观《因明入正理论》,在日本购得《瑜伽师地论》,烦扰为卒读,羁时友人来致;及是,并致金陵所刻《成唯识论》。役毕,晨夜研诵,乃悟大乘法义[3]。
   章太炎在《自述学术次第》中也提到:
   遭祸系狱,始专读《瑜伽师地论》及《因明论》、《唯识论》,乃知《瑜伽》为不可加。既东游日本,提倡改革,人事繁多。而暇则读藏经,又取魏译《楞伽》及《密严》诵之,参以近代康德、萧宾诃尔之书,益信玄理无过《楞伽》、《瑜伽者》[4](P1)。
   由上可见,在因“苏报案”囚禁期间,章太炎除了从事秘密的革命活动外,把大量精力用在研习佛典方面,系统地研究了佛教理论。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佛门经典有《因明入正理论》、《瑜伽师地论》、《成唯识论》等。即使在后来的岁月中,这些佛典对他的思想发展也都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章太炎在入狱后比较全面地学习了佛学知识,对佛学的研究可谓登堂入室。1905年4月出版的《国粹学报》刊登《章太炎读佛典杂记》,其第二则云:
   天下无纯粹之自由,亦无纯粹之不自由,何以言之?饥则必食,疲则必卧,迫于物理,无可奈何。虽昌言自由者,于此亦不得已,故天下无纯粹之自由也。投灰于道,条狼所遮焉;便利于衢,警察将引焉。有法制在,而不得不率行之,则喜其自由矣。虽然,苟欲自由,任其苛罚,亦何不可,今自愿其自由,而率从于法律,即此自愿,亦不得不谓之自由,故曰天下无纯粹之不自由也。然则虽至柱囚奴隶,其自由亦无所失。所以者何?住囚奴隶,人所强迫也,而天下实无强迫之事。苟遇强迫,拒之以死,彼强迫亦无所用。今不愿死,而愿从其强迫,此于死及强迫二事,固任其取舍矣。任取其一而任舍其一,得不谓之自由乎[7]?
   这是一篇以佛家“无我”的精神境界直面坎坷人生逆境的上乘佳作,反映出佛教精神对他的思想已有相当深刻的影响。
   此外,章太炎还与佛教界的僧人、居士有着密切的往还,直接受到佛门教化的熏染。
   章太炎与近代名僧黄宗仰有着深厚的友谊。1902年春,章太炎和蔡元培、蒋观云、叶瀚及黄宗仰等人在上海成立了带有民族革命倾向的中国教育会,也结识了黄宗仰。据冯自由《革命逸史》记载:
   壬寅春,旅沪志士余杭章炳麟,常熟黄中央(释名宗仰,别号乌木山僧),山阴蔡元培,阳湖吴敬恒诸人,以译本教科书多不适用,非从新编订完善,不足以改良教育,因联络海上有志之士,发起中国教育会为策动机关。倡议诸子,均属热心民族主义之名宿,故此会不啻隐然为东南各省革命之集团[8](P115-116)。
   是为章太炎与黄宗仰订交之始。次年,章太炎因“苏报案”入狱,黄宗仰仗义奔走,积极营救。章、黄之间的书信往还频繁,既有习佛心得交流,亦有相互间的精神慰勉。章太炎的《狱中致黄宗仰论佛学书》就向黄宗仰倾诉了自己对参照哲学、佛学的看法:
   宗仰大师左右:得梵文《阿弥陀经》后,即复一函,并略举所得求诲。下走于止观六法,燂习未深,但随分动止,以驱烦恼……而间取哲学诸书以与内典对校,则有彼此镕合无少分相异者[9](P31-32)。
   黄宗仰则对章太炎不畏清廷淫威的革命精神大加赞扬,作《寄太炎》诗云:
   大鱼飞跃浙江潮,雷峰塔震玉泉号。哀吾同胞正酣睡,万籁微闻鼾声调。独有峨嵋一片月,凛凛相照印怒涛。神州男子气何壮,义如山岳死鸿毛。自投夷狱经百日,两颗头颅争一刀[10]。
   与名僧黄宗仰的交往,进一步坚定了章太炎的习佛信念。
   章太炎还是晚清著名佛学居士杨文会的弟子。章太炎习佛就直接、间接地受到杨氏的影响。最早影响章太炎习佛的夏曾佑就是杨文会的弟子。章太炎在狱中读的佛典《成唯实论》也是杨文会主持的金陵刻经处的出版物[3]。杨文会的弟子欧阳渐(字竟无)亦把章太炎归于杨文会的门下:
   惟居士(案:指杨文会)之规模弘广,故门下多材。谭嗣同善华严,桂伯华善密宗,黎端甫善三论,而唯实法相之学有章太炎、孙少侯、梅撷芸、李证刚、蒯若木、欧阳渐等,亦云夥矣[11](P587)。
   1909年春夏间,章太炎拟学梵文,致信杨文会弟子余同伯,希望能够得到支持。信中提到,“某等详婆罗门正宗之教,本为大乘先声,中间或相攻伐,近则佛教与婆罗门教渐已合为一家。得此扶掖,圣教当为一振,又令大乘经论得返梵文,诚万世之幸也”。遂建议,“贵处年少沙门甚众,亦必有白衣喜学者,如能告仁山居士设法资遣数人,到此学习,相与支持此局,则幸甚”。不料,杨文会认为章太炎“近则佛教与婆罗门教渐已合为一家”的说法有“混乱正法”的偏颇,拒绝其资遣数人习梵文的请求。杨文会代作余同伯的答书云:
   来书呈之仁师,师复于公曰:佛法自东汉入支那,历六朝而至唐宋,精微奥妙之义,阐发无遗。深知如来在世,转婆罗门而入佛教,不容丝毫假借。今当末法之时,而以婆罗门与佛教合为一家,是混乱正法,而渐入于灭亡,吾不忍闻也。桑榆晚景,一刻千金,不于此时而体究无上妙理,遑及异途问津乎[12](P635)?
   这不仅说明章太炎与佛门居士关系密切,也反映了他习佛恪守“依自不依他”的思想原则。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章太炎准备响应辛亥革命回国,时值杨文会逝世,便与日本佛教界人士在11月8日共同发起举行追悼会。追悼会当日,章太炎因故未能到场,改由其弟子傅铜代为出席[2]。
   章太炎习佛并不是单纯地追求宗教信仰上的精神寄托,而是把佛学与其革命实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努力使之政治化、道德化,借用佛学思想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服务。
   1906年6月,章太炎出狱东渡日本。在日本东京留学生举行的欢迎会上,他发出以佛教助“排满革命”的狮子吼:
   我们今日要用华严、法相二宗改良旧法。这华严宗所说,要在普度众生,头目脑髓,都可施舍与人,在道德上最为有益。这法相宗所说,就是万法惟心。一切有形的色相,无形的法尘,总是幻见幻想,并非实在真有。……所以提倡佛教,为社会道德上起见,固是最要;为我们革命军的道德上起见,亦是最要[13](P274-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