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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儒佛关系史述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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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新儒学与以佛释儒

   新儒学与佛学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被认为是现代新儒学开山祖的梁漱溟,是“一个走出佛门的儒家圣人”,在建立现代新儒学体系方面有大功勋,但晚年却自称其前生是个禅宗的和尚。熊十力更以其《新唯识论》与佛学间扯不清、理还乱的纠葛,表明了佛学在其整个学术中的重要地位。从冯友兰到牟宗三,于佛学皆有精深造诣,但从整体上看,现代新儒家是站在儒家本位的立场上,来吸收、融摄、改造佛学的,他们视儒学为中国文化之正统,而佛学是外来的文化,所以不管佛学之哲理如何高明,终不及儒学之圆融广大。所以,现代新儒家大多曾浸淫于佛学之中,但最终都自觉地回归儒学,以儒学为中国文化的应走路向。但他们又不能拒斥佛学,故而在儒佛关系上走的大多是以佛释儒之路。
   在现代新儒家中,梁漱溟是比较特殊的。梁早年著《究元决疑论》,一意崇佛而菲薄儒家;后由佛门转向儒门,但他并不以为佛学低于儒学。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他反对大家作佛家生活,主张去作孔家的生活,认为佛学陈义太高,只能待于未来,从当下现实考虑,反而是孔子儒学更适合于中国(注:《梁漱溟全集》第1卷,第543页。)。梁漱溟把出自佛家唯识宗的理论与柏格森生命哲学、阳明学泰州学派糅在一起,建立起一种以直觉主义为特征的现代新儒学。
   马一浮、熊十力则是较典型的儒家,也比较典型地体现了以佛释儒的特征。马一浮主张“理器一元”,以佛家色心二法比之宋儒之道器;用《大乘起信论》之“一心二门”解释“心统性情”;以天台止观法门说明涵养与致知的关系,提出“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的功夫纲领(注:《现代新儒家学案》上卷,第743、684、699页。);“学者须知六艺吾人性分内所具有的事,不是圣人旋安排出来。吾人性量本来广大,性德本来具足,故六艺之道即是此性德中自然流出的,性外无道也。”(注:《现代新儒家学案》上卷,第743、684、699页。)这种思想可说是融会儒佛的产物。
   围绕着熊十力《新唯识论》的争论,是近代以来儒佛关系史上最大的公案之一,一大批学界名流牵涉其中,余波至今未息。熊十力本出身欧阳竟无门下,师从欧阳学习唯识学,后自创其“新唯识论”。《新唯识论》对佛家唯识说极尽攻击之能事,却又以“新唯识论”自我标榜。熊十力认为,唯识种子说是唯识学最根本的失误,护法、窥基于现象外立本有种子以为本体,从而将体用截成两片;而作为唯识学之核心的“阿赖耶识”乃是“神我”的别名云云。熊氏此论一出,即引起轩然大波。南京内学院刘定权著《破〈新唯识论〉》,欧阳竟无亲自作序,作为《内学》特辑发表。此后,太虚、周叔迦、欧阳竟无、吕澂、王恩洋、陈真如、印顺、巨赞等佛学家,都有专文或书信批评熊氏《新唯识论》。在这些批评中,刘定权和吕澂的论断最为有力地暴露了熊氏在佛学学术上的空疏(注:江灿腾先生在《吕澂与熊十力论学函稿评议》中对此有详细论述,见《明清民国佛教思想史论》。)。
   然而问题的实质在于,熊十力是打着“新唯识论”旗帜的儒家,其核心思想是儒家而非佛家,乃是“阳释阴儒”。熊在吸取了佛学的思辨方法后,用儒学来否定佛学的根本意趣,而归本于《大易》刚健劲动、生生不息的思想传统。但既然认定以恢宏儒学为己任,便无须“阳释阴儒”。正如吕澂所指出:“认真讲学,只有是非。不慊于师说、圣说、佛说,一概非之可也。不敢非而又欲异,是诚何心哉?”从深层来说,熊十力挑起的这场争端,“代表了近代中国佛学的复兴和儒佛长期冲突的再次爆发,实在是民国以来传统思想发展史的一个缩影”(注:《现代新儒家学案》上卷,第699页。)。熊十力采取了佛家的名相与思辨形式,但其精神取向与佛学相去甚远;在新儒学还不太自信、主体性还不太强之时,他仍然需要佛学的名相外衣。在熊十力的后学如牟宗三那里,便自创名相,自我担当了。因而,熊十力便成了近代儒佛交争史结束的历史象征,其后便只有余音了。

     四、结语

   佛学与儒学是两种不同的学问,在思想倾向与实践方法上有着根本的差异。近代以来诸多大师的努力,并没有消解两者的差别,反而凸显了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儒佛之间的紧张关系,原因在于佛学与儒学在终极关怀的层次上有差别,在入世的层面上也有很大不同。所以,以佛释儒也罢,以佛摄儒也罢,都只能是一种权变之计。对佛学来说,如果过分强调与儒学的会通一面,便有可能使佛教的普渡思想变成一种遁辞,使某些人得以逃避艰苦的修炼,从而失去佛学的终极关怀。事实上,大乘佛学本来就是一种入世倾向很强的宗教学说,本不需要向儒学妥协,但因要借助儒学来行己道,反而使自身失去了活力。而对儒学来说,由于其在近代中国的没落,需要佛学等其他学说替自己开路,所以一度向佛学靠拢。然而,儒学本是一种世俗的学说,其最终对佛学的拒斥也是可以理解的。就现实而言,新儒学也罢,新佛学也罢,都早已失去了其曾经有过的风光,然而也都还有相当的活力。我们应在一个新的高度上来研究、反思。从理的层面说,我们应当超越儒佛思想之对立;但在事的层面上说,我们应该把佛陀的还给佛陀,把孔子的还给孔子。马一浮说得好,“儒、佛、老庄,等是闲名;生没真常,俱为赘说。达本则一性无亏,语用则千差竞起。随处作主,岂假安排。遇缘即宗,不妨施设。若乃得之象外,自能应乎寰中。故见立则矫乱纷陈,法空则异同俱泯矣。”(注:江灿腾:《明清民国佛教思想史论》,第318页。)

【作者简介】李广良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