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门与文场之间——神清《北山录》研究(5)
时间:2008-01-22 11:30来源:北京大学学报,2002年第6期作者:汪春泓 点击:
三、指出超乎南北宗之上的文学发展方向
饶宗颐先生《中国古代文学之比较研究》五《文学与释典》J《借用南北宗以喻诗文派别》[8]一文,较早注意到神清《北山录》借用佛学中的南北宗,以论述文学问题,堪称发覆之见。关于佛教之南北宗,在佛教界早有谈及者,譬如《宋高僧传》卷六《唐台州国清寺湛然传》说湛然在天宝末、大历初,曾蒙诏书连征而不就,在建中三年圆寂。湛然撰《法华玄义释签》卷十九叙述了南北宗的缘起,说:“初中言南三北七者,南谓南朝,即京江之南,北谓北朝,河北也。自宋朝已来,三论相承,其师非一,并禀罗什。但年代淹久,文殊零落。至齐朝已来,玄纲殆绝。江南盛弘成实,河北偏尚毗昙。于时高丽朗公,至齐建武,来至江南,难成实师,结舌无对。因兹朗公,自弘三论。至武帝敕十人止观诠等,令学三论,九人但为儿戏,唯止观诠,习学成就……故知南宗初弘成实,后尚三论。近代相传,以天台义指为南宗者,非也。”[9]虽已经出现“南宗”一词,但讲三论者,并禀罗什,与达摩一脉的南北宗,似乎不同,但至少表明当时已经谈论南北宗。《宋高僧传》卷十五《唐吴郡双林寺志鸿传》说:“大暦中,华严疏主澄观批寻。”澄观《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卷五十六说:“非念离念语,则非念似南宗义,无念、离念似北宗义……故南北圆融方成离念。”[10]《宋高僧传》卷六《唐圭峰草堂寺宗密传》记载宗密活动于唐元和年间。其《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略疏》卷一说:“禅师既佩南宗密印。”[11]总之,到神清之时,南北宗问题已颇为佛教界所关注。唐初以来,整个文化呈现南北交融的态势,因此才有上述澄观所谓“南北圆融”的议论。
神清如何看待佛学的南北宗?此与其“中论”思想相结合,必然会生发超越南北宗纷争的观点。其《北山录》卷第六之《讥异说》说:“东魏末菩提达磨陈四行法,统备真奥。传法与可,可遇贼断其臂,以法御心,初无痛恼。每叹《楞伽经》曰:‘此经四世之后,变成名相,深可悲矣!’自可至六祖,分为南北。各引强推弱,竞其功德,然欲辩其污隆者,正可审其言行。”从此语境中进行分析,可见神清对于南北二宗并无左袒或右袒的倾向,对此竞争,他带有一种批判的眼光,认为此非佛教的高尚境界,而排除此种纷争,只能跳出南北宗的倾轧。《北山录》卷第二之《法籍兴》说:“至圣既没而微言殆绝……鄙争为心,离析是谋,增损佛语,黩乱圣典……哀哉!化醇为醨,大义于是乖矣……后诸学者以文殊为法性,以慈氏为法相,各封涯域,互驰章句,自伐其美。致使西极东华,人到于今,有南北两宗之异也。故南宗焉以空假中为三观;北宗焉以遍计依他圆成为三性也。而华严以体性德相业用范围法界,得其门统于南北,其犹指乎诸掌矣。”南北宗的对峙,缘于都远离了圣人原典,柳宗元《龙安海禅师碑》引禅师评说南北宗:“南北相訾,反戾斗狠,其道遂隐。呜呼!吾将合焉。”[4](P159)而要平息此种无谓的派战,也只有回归原典一途。
由这种批判佛教南北二宗的思想,很自然引入关于文学的南北差异问题的评价,《北山录》卷第四之《宗师议》说:“宋人、魏人,南北两都,宋风尚华,魏风犹淳。淳则寡不据道,华则多游于艺。夫何以知观乎?北则枝叶生于德教,南则枝叶生辞行,昔臧氏宰漆雕氏,以大蔡繁简,知臧氏之优劣,今奚独不若于凭乎其象。文章之家,屈宋杨马,递相祖迷(应作“述”——笔者注),虽欲速鞭,难其齐足。故道德言行,古今殊世,厥若坡陀矣,浸微矣。夫琢奇璞为美器,良工之能也;构贞材为广厦,哲匠之力也;授专门以成德,仁师之训也。故鸟可以择木,鱼可以择泉,臣可以择君,弟子可以择师。夫不能为臣而求能为君,不能为子而求能为父,不能为弟子而求能为师者,难矣!故为人在恕己也。”唐皇朝建立之后,如何处理文学的南北矛盾,深深地引起朝野的普遍思考,《梁书•文学传》与《南史•文学传》均以刘勰《文心雕龙》主旨为“论古今文体”,而刘勰的古今同时又包含着北南的意味,姚思廉与李延寿为刘勰立传,两者都看到了《文心雕龙》对于帮助融合北南文风的现实意义。关于南北文学融合,神清此番议论除了与魏徵《隋书•文学传序》所见略同之外,其看待文学的古今变迁,也颇有可取之处。此段文字由南北风习不同引申到南北文学之不同,此种不同由“道”与“艺”之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很自然地推导出应该超越南北文学的畛域,以通方广恕的胸怀,融合南北之优长,并泄南北文学之弊端;神清并且还谈到“文章之家,屈宋杨马,递相祖述”,由古迄今,世易时移,诸如厚古薄今,或厚今薄古,均非客观的历史评价,《北山录》卷第七之《综名理》神清说“仲尼曰:君子以其所不能畏人,小人以其所不能不信人。故君子长人之才,小人抑人取胜”。本着这样的信念,神清审视文学的眼光自然与枵腹蔑古者迥异。
唐初以来,文学走上了南北融合的康庄通衢,文学发展的实际情形证明,这是国家重新统一之后历史的必然选择,也是文学繁荣的不二法门,神清的文学观较好地把握了此一历史方向,确实是法苑与文场之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