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儒教失落时期,佛教填补了儒教留下的精神真空,得到广泛发展;
在儒教重建时期,佛道儒三教鼎立,由于儒教作为一种宗教所具有的排他性,在中国历史上长达一千多年的三教关系争论,反映了儒教企图独霸精神世界的领导地位和佛教为求得自己生存空间的努力;
在儒教一统时期,佛道二教皆匍伏在儒教之下,佛教日益失去自己的主体地位。
只要儒教作为政教合一体制中的国教,即使它处于名实不符的地位,儒佛之间就只能是一场不对等的竞赛。佛教真正自由的发展,只有在儒教退出国教地位之后才有可能。
3、受教俗关系之制约
中国封建政治和儒教的基础是农耕宗法制社会。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不得不受到中国世俗社会和世俗文化的影响:
在宗教思想上,受中国哲学思维直观性、简易性、整体性之影响,遂有传译讲习中的“格义”,用中国思想文化解释佛教概念,和创宗立说中的“判教”,以及在此体系指导下的编撰、印刻佛典;
在宗教经济上,受农耕社会之影响,原来的乞食制转化为自主的寺院经济,有农禅并重之丛林制度产生;
在宗教组织上,受宗法制度之影响,有传法世系之延续,并反映在对佛教历史的重视;
在宗教生活上,受入世功利性的民俗之影响,遂有“为国行香”的官寺之产生,和重现世利益和死后生活之经忏礼仪的盛行。
佛教在中国的成功传播,它的成就是不容置疑的。据陈兵先生在《中国佛学的继承与重建》文中的总结,中国佛学至少有如下四个特点:
1、本佛宗经的基本立场。太虚大师指出,本佛、宗经、重行的道安系,始终为中国佛教思想的主动流。中国诸宗,除三论宗外,莫不依佛经而建立,佛典中以经藏及疏注为主。这自与中国崇先圣、重经训的传统有关,也表明中国佛教发展了中国宗教原所缺乏的超越性一面。
2、判教开宗的高度智慧。诸宗皆以判教为立宗树旨之出发点,对印度乃至中国的全部佛学内容,按说法时间、所对机宜、说法方式、义理之浅深顿渐,进行分类判释,抉择最圆满了义之说,表现了一种纵观俯瞰全部佛法、深入研究、明晰精密的高度智慧和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
3、中道圆融的实践品格。历代各宗大德禀中华文化辩证思维及直观顿悟之长,将佛法尤其是佛陀果境所蕴的深密义理阐发得极为圆满,在今日尚堪高踞世界哲学之峰巅。至于禅门宗师之妙悟与机锋,则更超三谛、四法界,不落法界量,直契佛心,妙味无穷。
4、简易切实的修持法门。禀中华民族文化传统而建立的中国佛学,以简易切实、契理契机的修持法门──禅净二学为主。禅净二宗的建立和盛行,表现出中国佛学大德当机择法的慧眼,和由本地文化传统所赋予的以简摄繁、以顿摄渐、以易摄难的大总持智。
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按真俗二谛论,应是“中国化”和“化中国”的辩证统一,真不离俗而不退堕为俗,实应兼权而不依附于权。佛教在适应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优良传统的同时,也屈从了其中的消极面,付出了影响至今的负面代价。可举以下数点:
1、主体性格不明,化世导俗的功能不足。出世,为佛教最可宝贵的宗教性格。出世并非逃离,而是超越、提升世间,它建立在对现存世间的价值批判上。由于中国长期以来以政治伦理为中心的儒家思想及祖先崇拜的宗教模式为治国之本,儒教被统治者尊为正统,具有国教地位。迫使佛教在世间法上不得不顺应、依附政权和儒教。但过分依附世俗政权,迁就民俗淫祀,则降低了佛教的宗教性格和文化品位,化世导俗的人乘正法未能得到应有的弘扬,这是佛教走向衰败的原因。
2、教团组织涣散。受以上依附政权和儒教之制约,佛教长期以来未形成一个统一的教会组织,四众弟子未处于有序的内部结构。结社组织往往不是由教团作组织上的保证,而是受主事人的魅力所左右。当主事人素质低下,极易演化为会道门,而与正宗佛教争夺信徒。
3、修学次第不够完备。由于中国佛教崇尚简易,故修学次第不甚严格完备。学佛者往往一入门便参禅、念佛,忽略了初入门必先修习的培植信根、闻思经教、发心、持戒、做人等,因而易生因地不真、戒基不固等弊端。或者忽视世间法,注重死后的生活;或者把神圣的佛法混同于世间法,把人间佛教庸俗化。
三、佛教在未来发展所面临的若干问题
文革结束之后,中国佛教有二个转折阶段:第一个是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宗教问题上的拨乱反正,结束了中国无法无天的局面,无法者,社会主义法制受到破坏;无天者,缺乏真正的宗教精神,失去了社会的精神生态平衡。第二个是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全国转入市场经济。前一个转折,为佛教从一片废墟中恢复提供了政策上的保障;后一个转折,则为佛教在下个世纪的全面复兴提供了根本的社会基础。从政企合一的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有一个几十年的阵痛期。这期间价值失范,利益重组,宗教的作用日益发挥,成功者和失落者,都会到宗教中去寻求慰藉。以书刊出版为例,现在图书市场普遍萎缩,唯有股票、色情、宗教三大类行情看好。这三类书相生相克、共存共荣的局面,现在已初见端倪。宗教的必然复兴是不以任何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问题在于:在中国已有二千年历史、几乎成为中国固有文化组成部分的佛教如何在这场宗教复兴运动中抓住机遇。
第一、前面提到在历史上制约佛教发展的三层关系,前二层已发生根本性变化,随着封建社会的解体,儒教已从政教合一的国教地位退出,恢复了儒学的人文思想原貌,佛教在原儒道佛三教关系中的屈辱地位已不复存在。如果说历史上的中国佛教是印度宗教和中国宗教二大河系汇流的产物,那么今天的佛教则是全方位地面临着世界三大宗教河系冲撞融汇的问题。在同一政教环境下,佛教面临着的强大对手是基督教和五花八门的外道会门。当基督教以其狂热的信仰热忱、团契精神和廉价的经济开销进军农村内地时,佛教依然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并以越演越烈的商品化礼仪,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天地。
第二、中国在走向现代化,工业文明在推动佛教传播的同时,也会带来世俗化的弊病。据我看来,随着法制建设,对佛教在政治上压制的极左做法对佛教的负面影响的比重正在下降;而在经济上利用佛教的极右做法对佛教的负面影响的比重正在上升。本世纪末下世纪初,土豪劣绅对寺产巧取豪夺,将成为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而它对佛教的破坏将是致命的。政治上的弹压,只能激发佛教徒的护教热忱和敌忾心;经济上的腐蚀,毁掉的就不是一代人了。中国佛教在历史上就是从城市走向农村才有广阔的发展天地,现在依然如此。目前佛教不过是在大城市和旅游线上保有观光性的寺院,农村却是神汉巫婆的天下。中国佛教宗教精神的复苏,唯有向广大农村传播才能使佛教返璞归真。中国佛教学术研究的振兴,唯有从大专青年的培养(包括佛学院中的优秀学僧)入手才能提高佛教的文化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