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信论》等大乘经典以"无我"作为解脱的方法:"一切邪执,皆依我见。若离于我,则无邪执。"我见有二种,一是人我见,一是法我见。人我见谓人身原无常恒自在的主体,是由五蕴和合而成,而世俗之人执以为实有;法我见谓一切法是由种种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常恒坚实的自体,而世俗人执以为实有。根除 "我见"是禅修的重要内容。《圆觉经》指出众生由于执幻为真而轮回生死,因此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通过修习空观以获得解脱。修习空观的第一步是体证四大的虚幻。先坚持净戒,宴坐静观身心幻垢、人法二空,乃至幻灭垢尽,一切清净,觉性平等不动。禅宗继承《起信论》、《圆觉经》等思想,对 "空花"、"第二月"、"幻化"有透彻之悟,指出了达万境如空花,便不会执着粘滞,从而超越是非对立,"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禅宗以"第二月"譬喻诸法皆无实体,指出迷妄的众生每每执幻成真,像眼翳之人误认有第二月。要获得开悟就必须认识到它的虚幻而断除贪求执着。《圆觉经》等大乘佛典中的"磨镜"喻也成为禅修的基本方法。
顿悟成佛是南宗禅的根本特色,它的理论也来源于大乘经典。《楞严经》 "不历僧礻氏获法身"、《华严经》"因果交彻"、"一地摄十地"等思想,都为顿悟成佛提供了理论的依据。《起信论》将念念相续视为"无始无明"的起因,为了对治"无始无明",经文提出"无念"的观点,指出只要体证真如净心本无妄念,就能够从心生灭门进入心真如门。截断妄念之流,遂成为禅宗修行的重要课题。但截流断妄,并不是堕入死水顽空,而是即念离念,即念无念。《起信论》的"无念"、《金刚经》的"无相"、《维摩经》的"从无住本立一切法"、《金刚经》的"无所住而生其心",构成了《坛经》"无住"、"无念"、"无相"的基石,成为禅宗最重要的修行方法。
禅宗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这在很大程度上受《楞严经》等大乘佛典的影响。《楞严经》设立开掌合掌喻,指出追逐色尘的错误,引导人们发现不迁不变、迥超色尘的见性。经文指出,非独见性不灭,闻性同样不灭。人们耳朵听到的,只是声尘,尘生尘灭,无关于闻性。"七处征心"与"八还辩见"是《楞严经》最着名的两则话头,其要旨是祛除妄心见本心,拨落见尘明见性。七处征心、八还辩见两大公案的重点,在于对声尘色尘的荡除、对见性闻性的体证。征心旨在明心,辩见旨在见性。明心见性,正是禅宗的根本任务、终极关怀。参禅悟道,就是要见到我们每个人的"本来面目",见到每个人的本心本性。
《心经》的根本思想是运用般若观照,照见"五蕴皆空",证得万法空性,以获得澄明自在的审美襟怀。人人皆有佛性,只因被无明所遮蔽而不能彰显,妄执五蕴为真实的我是无明的表现。众生苦难的根源在于以自我为前提。若通达法性无我,则苦海波平,爱河浪息。体证五蕴皆空,就能高蹈浊世,在尘出尘,获得澄明自在的审美襟怀。"五蕴皆空"的般若观照,深刻地影响了禅宗思想,使禅宗思想沐浴着空明的意趣。禅宗用般若观照五蕴皆空,体证到浮沫般的色蕴虚无,水泡般的受蕴不有,阳焰般的想蕴非实,芭蕉般的行蕴空虚,幻化般的识蕴无依。禅宗指出,父母未生之前,净裸裸赤洒洒,没有纤毫翳蔽。随着年龄的增长,分别取舍之心渐重,人愈来愈深地陷堕在四大五蕴之中,情欲炽盛,清明的本心遂为烦恼遮覆。洞知四大空寂,五蕴本虚,回光返照,识取四大五蕴中辉腾今古、迥绝知见的本来面目,即可顿悟成佛。临济大声疾呼:"五蕴身田内有无位真人,堂堂显露,无丝发许间隔,何不识取!"明心见性,就是要破除对五蕴的执着,重现辉腾今古的清明自性,复归于纤尘不染的生命源头。《华严经》也精譬地表达了大乘空观思想,其梦幻、光影、闪电、音声、谷响、阳焰、浮云、水月、聚沫、水泡、芭蕉、画像等譬喻,成为禅宗表征万法皆空的基本喻象。
在禅宗的开悟论中,最有特色的方法,一是不二法门,一是层层遣除。
《心经》般若空观是不二法门的基础。《心经》使人亲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诸法空相"。经文观照六根空、十二处空、十八界空、十二缘起性空、四谛空、智空、"得"亦空,为不二法门奠定了基础。不二法门以《维摩经》为代表。《维摩经》不二法门,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法门。在《维摩经》中,三十二位菩萨列举了诸多对立的概念,认为消除了对立面,就进入了不二法门,最后文殊以如雷的渊默,显示了对不二法门不可言说、心行处灭的体证。《维摩经》阐说一切法皆入不二法门,对禅宗产生重要影响的有语默不二、小大不二、自他不二、生灭不二、垢净不二、善恶不二、明无明不二、色空不二等,其中前二种对禅宗的影响尤巨。
除《维摩经》外,《华严经》等大乘经典也主张不二法门。《华严经》主张对一切法"离分别",提倡不二法门,"入不二法门,彼人难思议"。经文反复强调要不生分别心,离绝相对念。《起信论》揭举不二法门说:"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圆觉经》指出,必须泯除相对念,有无俱遣除,才是随顺清净觉悟。经文说 "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为般若。……一切烦恼,毕竟解脱",宛然是《维摩经》的缩影。障碍与觉悟、得与失、成与破、智与愚、无明与真如、戒定慧与淫怒痴、地狱与天堂等相对观念,都被般若利剑一挥两断。《涅槃经》也深得中道不二之三昧:"明与无明,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烦恼即涅槃,贪欲即是道。在阐说明与无明不二时,《涅槃经》设立了"功德天黑暗女"、"二鸟"喻,以二女、二鸟同游而不相离,喻常与无常、苦与乐、空与不空等事理二法,常相即而不离,禅宗继承其思想,形成其"不敬功德天,岂嫌黑暗女"的超越精神。
禅宗将"不二法门"作为禅机应对的基本原则。慧能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禅宗公案机锋,凡是重在否定的,多是不二法门。从不二法门出发,很自然地导向禅宗佛与干屎橛不二、佛魔不二、佛我不二等。慧能大庾岭头开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善、恶代表一切二分法,而禅宗致力的,就是对二分法的破除。由此形成了中国禅宗超越一切对立,以张扬主体性绝对自由的处世态度与应机方法,不二法门遂成为禅宗开悟论的根本特色。禅宗精神的特征正在于破除一切相对观念而获得心灵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