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讨论
从上述三个方面来看,一行对于来自印度的天文学和密教星占内容的态度是复杂的。在天文学方面,《大衍历》中当然还有其他一行采纳了的印度历学,比如从远地点开始起算近点月,比如采用了食差理论,但是从本文所列的三项内容,日食的成因的解释和计算、没灭日和置闰法以及在对周天度数的处理上,一行的态度是矛盾的,他似乎在历学思想上更为接近印度历法,但仍以传统的算法来实际编制《大衍历》,他在历算上是有所取舍和保留的。在宗教工作中,一行则将密教的攘灾与中国传统星占内容作了融合。
要分析一行的这种复杂的立场,笔者认为应当结合文化环境。
开元年间,连续出现的密教北斗佛经,从一个角度反映了唐代繁荣的北斗信仰(道、密和民间信仰中都有北斗崇拜),密教的北斗、南斗信仰,在密经的汉译过程中,也受到来自道教和传统星占学的影响,发生汉化。一行在《北斗七星护摩法》中还首次将传统星占学中的南斗星占融入其中,这同时反映了密教星占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官方的重视。密教的教义,对修习的教徒有严格的要求,而善无畏、金刚智的弘法路线亦是从上层社会建筑着手,所以密经中的星占学势必也首先为最高权利者服务。
历法上,一行在对西方历法的态度,需要结合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来分析。
开元九年,一行奉诏编制新历,在此前的开元五年,玄宗下令建立丽正修书院,缮写天下四部图书。《隋书·经籍志》主要依据隋代、唐初的政府藏书,并参考以前的有关目录书编纂而成,在这部文献目录中,记载了若干部明显带有印度色彩的天文历书,这也早已引起过学界的注意。如:《婆罗门天文经》二十一卷(婆罗门舍仙人所说),《婆罗门竭伽仙人天文说》三十卷 ,《婆罗门天文》一卷,等等。开元九年一行奉诏后,进入集贤院制定新历,集贤院的前身即是丽正修书院,由此也可判断,一行有各种机会接触这些读物。
开元六年,玄宗下令翻译印度的《九执历》,从张说的《大衍历序》中可知,今已不传的全本《开元大衍历》中内含《天竺九执历》一卷。日本遣唐僧最澄在《内证佛法相承血脉谱》中称一行“至十二年春正月,奉敕述《大衍赞》并《开元历》,洎十五年秋末方毕,唐梵参会,共成一义”[最澄. 内证佛法相承血脉谱, 传教大师全集[M]. 第1卷. 日本: 比睿山图书刊行所, 1926. 240. ],从这条记述来看,玄宗敕令翻译《九执历》,对编制《大衍历》是有积极作用的。
僧一行一生有十数年的游学经历(对其游学经历的考证,笔者亦有另文论述),在这十数年间,一行也有各种机会从宗教的途径接触到印度天文学,其中包括西行求法僧、佛经和密教僧侣。以上三点都说明一行有良好的氛围学习印度历法,并为编制新历起到积极作用,但是在历法的编制上,一行的立场并不能够单一。
一行制历所处的集贤院与唐代儒教建设有着密切联系,日食的计算、周天度数的设置,这些学法印度即需要从根本观念上颠覆传统的做法,与集贤院的为天子制礼作乐式的政治文化使命直接违背,这是一行徘徊在中西之间的原因,后人也许无法或者很难从中找到真正出于一行本身意愿的历法立场。